在张府的府狱中,关押着一些张珏近些日子来抓来的一些修士。其中一个,素衣白裳,被张珏关在入口的那一间,有被褥饭桌。
其余的修士问过他姓甚名谁,师承何派,他都不予理会。众人见他虽行事孤傲,却也是风度翩翩,不是那种自诩不凡之辈。他不答话,想来是哑巴。
这日,一个受了伤的修士忽然倒地不起,本来正在打坐的白衣修士听见众人叫唤,他一剑劈开牢饭的门锁。
众人皆惊讶,他既有佩剑,何不早日将这里的牢房门锁都砍了?狱卒来了,看见他看了门锁,不仅不来抓他,反而远远站着,道:“哟!霜露真人,您可算是待不住了?”狱卒后退一步,道:“将军交代了,您要是想走,我等绝不拦着。不过,下次再在皇城看见您,将军可不客气了。”
霜露并没有往外走,他走到那个倒下的老修士的牢房外面,把手伸进去,为他把了脉。然后转身对着狱卒,道:“这位老者乃身体过虚,一剂平常补药!”他见那狱卒还是站在那里,便弯腰行了一个拱手礼。道:“劳烦!”狱卒的语气也不是很坏,答:“这……不在将军的交代范围之内!我等不好……”
“依他所言!”这位未见人,先闻声的,就是张珏。他慢悠悠地从外面走进来,继续说:“这些真人,都是我请来的,你们可不许亏待!”霜露看了张珏一眼,不说话。
这些修士,大多是天山和清潭图有盛名并无实力的。张珏把他们关在这里,又给他们喂了一些能使人真气消耗殆尽的药,所以,现在这些修士,就是一些平常百姓都不及的。
张珏走近,道:“霜露兄,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就是,不多管闲事!”霜露面无表情,还是不说话。
张珏将他抓进来,但却没有为难他,甚至连他的佩剑都不缴,他更知道这里是困不住霜露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信很了解霜露,他就算出去了,也不会乱杀生。而且,之前他也曾救过自己的命,关键是他不似其他修士,他一路从梵城来,不加入一场战。而且,他说他此行目的是行医。
已经两个多月了,他不走,看来,将他带去见梵安也不是不可以。
“呸!你就是修真界的耻辱,跟他勾结。”
“对,亏得我等还以为你也是心怀天下之士。”
……
那些正派的修士,一个个开始谩骂霜露和张珏,狱卒拔刀。张珏只是对霜露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出去了。
霜露脑海中一直回响着那句话“心怀天下”,他又何曾没有过此心?只是,他亲眼见过,天山统治下的百姓,比张氏王朝还不如。况且,一个人在巨鹿峰苦想三年,天下,于他而言,似乎已经不及一个她。他此次下山,将她医好,然后,恩怨纠葛化为云烟,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在城外的粥蓬不远处,梵安和小曦静站着。小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着梵安,道:“郡主,难民是越来越多了,虽然城中也有许多官员施粥,可……终究治标不治本。”
梵安还是一向的素净的衣着,正好这时夏日阳光也毒,她便戴了一顶比较厚的黑纱纱笠,也可以将她眼睛上的白绸遮挡了。
小曦扶着梵安,慢慢走进人群边缘。梵安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得清,她仔细聆听着那些难民的声音:有壮年、有老人、有小孩、有妇人。她可以听到襁褓中的婴儿哭泣的声音,心中好似一块重石落下,不禁自问:这,就是皇城?
梵安站定,小曦扶着她,转头看见了那个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的头发散乱,挤不进去的妇人。虽然说了要排队,但是对于一群饥饿道极限的人来说,不将人踩死就是好的了。小曦低声对自己的侍女说:“给她拿一些来。”侍女会意,不一会儿,侍女就拿来一碗粥和两个馒头,那个妇人一个劲地感激,却只是喝了两口粥,把两个馒头都给了身后的孩子。
小曦看着,眼眶不禁湿润了。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本来也是出生在衣食无忧的商贾之家,只因家道中落,当时母亲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和她,为人浆洗缝补,寒冬腊月,十指僵劲也不敢怠慢。怎奈,债主还是逼死了母亲,她被卖到别人家里做奴隶,而妹妹,早年被送到青楼。才十三岁就死于非命。
小曦红着眼眶,又吩咐自己的侍女:“给她一些银子!”侍女虽然面带些许疑虑,还是照办了。
她搀扶着梵安在边上的秃树旁坐下,忽然听见几句这样的对话:
“哎!你知道吗?这里施粥的郡主,之前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是吗?我就说,别的粥蓬都是清汤寡水的,就这里还见得到些许米粒。”
“啧,她这些小善事,怎么可以抵得上她杀的那些人?”一个看起来比较圆润的老者补充到。而听着他们说话的是一些从蛮铭州逃荒来的,其中,就有猎户村的村长、洁娘、小莲等人。
村长吃着馒头,说:“人嘛!总是会有过错的,你们又何必紧抓这过往呢!看现在这样子……”他将馒头举在前面,道:“她也是诚心悔过了。”
那个老者又说:“你们这些外乡人,是不知道十几年前金麦村的惨剧,一个都不剩了!”
……
他们还在讨论着梵安的罪过,小曦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看着以老者为代表的,一点都不像逃荒的人的那群人,记着那四个人的面孔。
小曦心想:天天白吃白喝,给你们撑着了,到处露狗牙!
她连忙看向旁边的梵安,有纱笠,她看不清梵安的表情,只是她的双手紧紧地交叉握着,好像在发抖。小曦赶紧拉着梵安的手臂,担忧地叫了一声:“郡主……”梵安只是用没有任何表情的声音回答:“这太阳越来越热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梵安故意让小曦觉得自己没有听到刚才那番言论,但是小曦几乎每日与她在一处,她的听觉在眼睛瞎了之后更加过人,这是她清楚的。
小曦扶着梵安的手臂,可以感受到她心中有多少哀伤。梵安此时实在是五味杂陈,她想:一个平民,犯过罪,尚且要在额前印上烙印,更何况我?杀孽如此之重,不遭暴毙,已是上苍眷顾,还要乞求什么呢?屠刀虽落,罪孽犹在。
梵安和小曦上了马车,洁娘的目光穿过人群,盯着她的背影。
她问:“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呐?”
老者继续热情地解说:“嗨,那些人呐,想来是那个达官贵人家的吧!他们呐,美其名曰来体恤民情,实则呐,就是想趁着混乱,低价买入一些贫民,然后变成自家奴隶。这些人看着光鲜亮丽,心里啊,脏着呢!”
洁娘看看那个背影,拍拍村长,说:“你看看,像不像……那个小真人。”村长看了一眼那辆马车,说:“你看花眼了。”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洁娘想起了三年前梵安和霜露渐渐远去的身影。她想:不知道那两位真人如今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