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季夏,行府中和山谷中的桃树都已经硕果累累。梵安还是每日服了霜露的药,异常嗜睡,眼睛也开始隐隐作痛,对此霜露也解释过了:腐肉已成痂,如若不把那些腐肉去除,药物就进不到受损的眼珠里,这样再多的药也是徒劳无功。当然,这些都是霜露写在纸上然后由可儿转告梵安的。
这天,可儿又捧了汤药来到梵安的寝室。梵安喝下了药,可儿问:“郡主,这些天你都不下榻可觉得好些了?”
梵安道:“才不到十日,哪有那么快呀?”
可儿心疼地看着梵安喝下了药,然后亲自将药碗送到药房。她见霜露正在晒药,便问:“医者,郡主都睡了怎么多天了,这药何时才可医她的眼睛啊?”
霜露写在纸上:明日用药!
可儿不懂便问:“用什么药啊?”
然后霜露向她展示了让梵安昏睡是可以减少眼睛里的伤疤腐化时候的痛苦,时间也差不多了,明日就开始用正真医疗眼睛的药,便也不必让她嗜睡了。只是药效可能会持续几天。
可儿到梵安床前守了一会儿,便有家丁来报,说是楚王妃来了。可儿只得用特制的非常刺鼻的香料叫醒梵安。
梵安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去了会客厅,只见圣菪灵惊魂不定地坐在桌前。她简单问候了几句就支开了所有人,包括可儿和自己的侍女。
见人都走了,她站起来,拖着厚重华丽的裙摆走到梵安面前,梵安有些疑惑:这个二嫂,想来与自己不亲近,今日想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皇嫂有何事?不如直说。”
圣菪灵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精致的北国风格的小盒子,放在梵安手上,又把她的另一只手放在盒子上面,小心交代:“这,是北国储皇策书。”储皇策书,梵安第一次碰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害怕自己听错了,便问:“这是?”
圣菪灵便开始讲述:这是北国的储皇策书,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一张藏宝图,向来由历代北皇保管。这一代北皇,也就是圣菪灵的父亲,被外戚架空,在几个月前将这张藏宝图秘密传来给她。原因是外族人觊觎此图,北国人重祖,这张图万万不可流落到外族手中。这些年,梵安无聊,也了解到当今皇后就是北国新皇后同胞妹妹。
这样一想,梵安就理解了。楚王府纵然固若金汤,也有不少张旭统的线人,留在圣菪灵那里还不如先暂时由自己保管。毕竟自己一个锋芒已钝的瞎子,也不像是可以保管这样重要的东西的人选。也算是出人意料的险招。
“可……如此重要之物,放在我这里,你放心?”
圣菪灵道:“殿下信你!”梵安微微一笑,将盒子藏进衣袖。
圣菪灵颤抖着声音说:“北国皇帝如今是空壳子了,这张图,万望保管好!”梵安知道此时重大,问:“存期几何?”
圣菪灵坚定地说:“到北国内朝安定,父皇要回之时。”
梵安送别了圣菪灵,凭着感觉走进桃树的阴影里。感受着若有若无的蜜桃味的微风,还注意着自己衣袖中的宝图。
想:幸好,二哥和张珏都找到了白首之人。纵然乱世无情,也可分担一些凄凉。
梵安感受着微风,在一个转角处,霜露正看着梵安,这几日她虽然脸色不太好,但似乎心情不错,罕见愁容,也知足了。
“医者,你怎么在这?我正要……”可儿走近才发现,霜露手中抬着药,又说:“我正想去找你取药呢!你就送来了。”
霜露对可儿微微颔首,把药碗交给她后便走了。可儿看着霜露的背影,想:为何他每次见到郡主,都一副不舍的样子,又不主动上跟前送药?
可儿把药送到梵安身边,又有些不舍得打扰她,但是手中的药快凉了,也不得不打断她。梵安喝了药,就要往寝室走去。说要睡下,待无人时就将盒子藏进床下的暗格里,只有她一人知道的暗格。
由于今日的药中没有催眠的,所以白天睡够了晚上便睡不着了,也不是睡不着只是天刚黑。
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她躺在床上仔细听着。那琴声越听越熟悉,竟是……《逆道》。她连忙叫进来可儿是何人弹琴,可儿回答是医者。她便又仔细听了一下,正是闲云所创《逆道》没错了。虽然她只是听过一次,但是当时结合他讲的那个修士与世子的故事,不会错的。
可儿见梵安不说话,便问:“郡主,可是吵到你了?不如奴婢去叫他停下?”
“不必了!我也睡不着。”她躺下,默默地问:是你吗?你为何不肯让我认出又来找我?
霜露一曲毕,便将古琴竖起。想:不知闲云兄现在身在何方?这曲《逆道》,逆的是天道?人道?他与凌鹤公子的交道?还是帝王之道?
世上之人,谁又可真正脱得了帝王之道?若非帝王道,父亲何会欺压百姓?寒月何会屠我满门?他……又怎么会如此不可求?梵安想着,心情急躁起来。
第二日一早,可儿给梵安梳洗好,她便让可儿务必将医者请来。可儿照办了,她自己找出扔在角落的碎金鞭,放在身侧。
霜露来了,她打发可儿去忙去,她请霜露坐下。霜露便坐在他对面,看着她,今日她没有用白绸蒙着眼睛。霜露从进来就一直盯着梵安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恐怖,只是看起来像是闭着的。
梵安嘴角微扬,道:“这些日子多谢医者。”霜露不为所动,梵安忽然一笑,道:“你我一个哑一个瞎看来也是没法沟通了。无碍!听了你昨夜所奏的《逆道》,我忽然想到一个故事,想与你说道说道。”
霜露听到梵安说出那首曲子的名字,愣住了,自知已经瞒不住。
梵安却开始讲述那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她凭着自己的权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位神仙,那个神仙本欲度化她,便要带她到自己所居住的仙境。但是恶人冥顽不灵,她伤了另一个老神仙之后逃了……但是,恶人回到自己的旧居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忘不了神仙了。她放下屠刀,等着神仙看到她的悔改。你说,那恶人是不是痴心妄想?”
霜露听不下去了,就起身,梵安忽然拿起碎金鞭向着霜露挥去,霜露很轻松就将鞭子接住了。他还以为梵安是多年没有拿鞭子,气力变小才如此。直到梵安又说:“若是恶人又行凶,神仙会再来度化她吗?”
霜露甩开鞭子,听到梵安这样问才知道这是一个测试更是一个威胁。霜露转身便走,梵安道:“医者,你行走江湖,若是哪一天遇上那位神仙,劳请转问:可否原谅那个恶人?”梵安的声音已经沙哑了,手中的鞭子也放下了。
霜露也不由自主地鼻尖一酸,回:“神仙不问尘世,不念凡事,非我凡人可遇。或许他见过的恶人多了,也就忘了哪一个。”
“若那神仙再救恶人于水火呢?”梵安继续追问。
“神仙,救人,非恶人。”说完霜露便走了。
梵安心灰意冷,瘫坐在地席上,对自己说:“世间最可悲的,非自作多情。神仙……只是救人,非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