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晏然却微有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大丫头疏雨,“你是说,夫人开始整顿庶务了?大体上按照咱们的章程来的?”
“正是,”疏雨是她四个大丫头里最为老成持重的一人,“奴婢没敢打听得过于露骨,但是八九不离十。”
晏然将手中的三国志扔到一边,若有所思,“那多半夫人已问过父亲,那当然最好。”
“此番姑娘可是狠狠得罪了冯姨娘和大娘子,奴婢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会不会生出事端?”
“事端?”晏然冷笑一声,“我倒是想看看,父亲英明、母亲贤德,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
前世那些宅斗小说,动不动便是姨娘给嫡女下药,让人捉奸在床,坏了嫡女的好姻缘。可也不动脑子想想,高门大户家教森严,谁身边不跟着五六个使唤之人?再糊涂的主母,也不会放任家中生出这等腌臜事,出了事,家中姑娘们的清誉也都到此为止,对始作俑者又有什么好处?至于将她谋害,真当《宋刑统》是摆设?
故而,晏然并不担忧冯姨娘会对她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最多不过踩一捧一,将她晏然说的无才无德无盐些,去衬托晏如的秀外慧中罢了。
“可到底姑娘是嫡女,那边不过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吃穿用度不仅与姑娘相同,在老爷那边也有几分体面。我担心……”
晏然自己对晏殊的态度也还拿捏得不是很准,也来不及对疏雨几个说的更透一些,就听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顿住,“给姑娘请安,老爷请姑娘去正堂。”
“正堂?”晏然心里打了个突,问道,“只叫了我一人?”
“还有大娘子。”
晏然心中有数,此时晏殊的堂上怕是已经坐了日后的贵婿了,“且带路吧。微雨、疏雨,你们跟我来。”
小厮一路将他们带去了晏殊平日里用来待客的正堂,快进门时,晏然一眼便看到妆扮得体、有备而来的晏如,禁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见了晏然,晏如也只是微微点头,二人谦让了一番,便被小厮引进堂内。
晏然打量一番,他们所在的是里间,与外间以一扇屏风割断,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种话本里常见的剧情,如今也要在晏府上演了?
外面已经有了人声,“来来,许久不见希文,风采依旧风采依旧啊。”
“同叔才是更胜往昔。”
想到如今的士林之首,日后写出千古名篇《岳阳楼记》的范仲淹就坐在自家堂上,晏然觉得很不真实,也不知外间的范仲淹是何等模样,难不成也是个自家父亲似的美中年?
她还在胡思乱想,却感觉旁边晏如微颤了颤,紧接着外面传来声响,“学生林察、富皋、张方平见过中丞。”
晏然再次痛恨自己前世为何不多学学宋史,不然也不会觉得这三个名字个顶个的陌生,一想到自己日后要嫁的人多半便在这三人之中,更觉得头昏脑涨、心烦意乱。
“不必多礼,看座、奉茶。”
屏风并不如何透光,故而只能靠听,当前唯一能确定的是三人衣料摩擦、茶盏碰撞的声音都很小,至少仪态尚可。
紧接着晏殊便状似随和地与他们攀谈。
“隐甫是祥符四年生人?”
“彦国天圣五年礼部试未中?”
“安道听闻极善诗赋?”
接着又与他们吟诗作赋,晏然站得脚酸,已颇有几分不耐,却见晏如仍捏着罗帕,痴痴地看着屏风之后。
晏然这才发觉在她那位置,有一条小小的缝隙,竟能将三人形貌看个八九不离十——三人中那“隐甫”年纪最轻,尚未弱冠,面孔最是秀美,举手投足也自有一番斯文俊逸;另两个年纪更大些,长得也颇为端正,“安道”颇为健谈,言辞慷慨,眉宇间俱是浩然正气;而那个“彦国”身量极高,因低首垂目看不清面容,沉默寡言,非问不答。
晏然不禁叹口气,这么一看——那个杨隐甫少年才子,美姿仪,日后又要考礼部试,前途不可限量;另两人都要走制科入仕,在尊崇才名的大宋,怕已输了一头了。
“你们可曾定亲了?”知贡举陈祥见晏殊看着手中几人的文章,若有所思,知他心中已有眉目,便捋须笑问。
三人本就心中有数,此时纷纷摇头。
此时那彦国却不合时宜地开口道:“回大人,学生曾白父母,非第决不娶。”
晏然惨不忍睹地闭了闭眼,心道晏殊虽如今只是御史中丞,可长眼人都知他日必入两府,这么一个做宰相婿登龙的机会,就这么放过了?
晏殊笑笑,端起了茶盏,“诸生还需苦读,老夫便不强留了,希文、恭之,府中已备家膳,请。”
晏然见没甚热闹可看,自己多半也做不得主,便轻手轻脚地回了内院,不顾仍神思不属的晏如。
晏殊今日休沐,便招待二位好友好生饮宴了一番,直至寅时才得空去王氏那边。
“官人。”王氏为他褪去外衫,晏殊定睛看她,见她这几日管家虽有些劳累,但气色却好了不少,不由得心中一定。
晏殊坐定后,缓缓道:“你问过大娘子二娘子了?”
“女儿家面皮薄,如何就能说真话了,均是说单凭父母做主。”
“哦?”晏殊若有所思,“大娘子也一样?”
王氏笑笑,“冯姨娘前两日倒是在我这提过一嘴,说大娘子最近在诗词上又进益了,也写了首浣溪沙,与官人你唱和呢。”
这就是要善辞赋的才子了,晏殊不由叹口气,“到底是被她姨娘养的眼界低了。”
“哦?”王氏好奇道,“难不成官人更喜欢另外两个?”
“范希文向我引荐的,恰是另二人,尤其是那个富皋,你猜他是如何说的?”
“妾不知。”
“王佐之才。”
王氏心头一跳,忙道:“果真?”
晏殊点头,“他于辞赋一道,确实平平,可若是看他的策论,我以为范希文所言不假。至于成婚,倒也不急,二娘子年纪尚小,正好在家再留两年,等他中第不迟。至于那张方平,我虽打算提携他,却也不准备以女适之,一届制科招两个女婿,旁人还不知会如何看我。”
王氏细细听了,面上露出颇有几分真心的笑影,“官人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