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轻轻的小生模样,面上仔细看是扑了暗色的粉,却愈发地衬出五官来,眼瞳墨黑,多黑少白,看着纯稚无辜,眼尾一挑,却别有风情,身量虽然不高,却纤秾合宜,看着匀称,身架骨像是练过的,他撅了撅唇,亲昵地唤方文絮“姐姐”,唐昭寇有些纳闷,抬眸看了看他俩。方文絮解释道:“这是小筝,郝班主的儿子,有段时间我常来听戏,还算熟稔。”
郝寒筝嘻嘻一笑,眉眼弯成月牙几尾,“最近方姐姐都不来了,可是厌烦了小筝?小筝保证不缠着你了,你常来听听,魏青哥哥最近长进不少呢。弄玉哥哥也快和父亲从淮苏回来了,过些日子可以来欣赏一番,准不会让你们失望。”此时魏青已经唱罢暂收,另有两个角儿上台去,唐昭寇见他们“咿咿呀呀”地唱起来,端着热茶小啜几口,梨花入眼春色,戏妆迷离乱心。郝寒筝见她听得漫不经心,便与她搭话,“这位小姐看着面生,大抵不常听戏吧?但我瞅您的眉眼有些像唐家老爷,可是唐府上的小姐?”
唐昭寇有些惊讶于他这一双明眼,但却不回答,只绽开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郝寒筝也不是全然闲着的,见此状也识趣地离开了,应了别桌客人的招喊。唐昭寇笑着对方文絮说:“他倒是个有趣人,唱戏的都该有这般玲珑心思吧?”郝寒筝再次转来的时候为她们换了一壶茶,二人小酌片刻,又约了下次再来,二人便打算离开了。郝寒筝巴巴儿地跟到梨园口,“方姐姐,你要守诺呀!”,立在繁雪枝前,倒像是盼着丈夫归家的新妇,这眼儿欲将天涯望穿,嘴不忘将缠绵痴讲,不过方文絮没二话,应了下来。
二人回唐家的时候正赶上唐舍元放课,十来个少年三两成行,从唐家宅院里出来。唐昭寇本在与方文絮说笑,见状歇了声,打量起他们来,不过,她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寻觅宋胥的身影。不似中午用饭的时候,这时宋胥走在前头,挎着一个布包,边边角角突出的棱显示出里头应当是有几本书,素蓝的袍脚在鞋边翻起波浪,目不斜视地走在人前。但她只是将目光在宋胥身上掠过,就倏地收回了,不过瞬息,却也没被方文絮错过,后者留了个心眼。
唐舍元差人来叫唐昭寇的时候,方文絮已经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唐昭寇对着软垫上的灰鹭画画,正描了轮廓,还未上色,小环就敲响了她的屋门,怯怯地立在院子里,“小姐,唐先生叫你去一趟书房。”她垂着头,不敢看唐昭寇,她知道唐昭寇一个人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唐昭寇“哦”了一声,搁笔起身,往书房去,唐舍元叫她能有什么事,至多是让她交一篇文章上来。
“爸?你找我?”唐昭寇一探脑袋,唐舍元扶着眼镜,透过玻璃掷来的目光带着暖融的温度,“小寇,来坐,和我说说,今天与你文絮姐姐去了哪些地方。”唐昭寇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掰着指头想了想,“阿妹食坊你应该知道,我给你带的点心还在厨房,然后就是百货,还有你听戏的醉梨园。”
“听到梅弄玉的戏没有?”唐舍元随口问了一句,他也不指望自己这个顽劣的女儿能记着伶人的名字。
唐昭寇是照实回答的,“没有,梅弄玉不在园子里。不过听戏班子的人说,过些日子他和班主就回来了。文絮姐姐常听戏,我觉得她大抵是听过的。他很有名吗?”唐舍元颔首,“近两年城里新起来的角儿,腔不错,身段尤其美,据说是不出班唱戏的,只在园子里唱,人赠外号‘梨仙’。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反正也不爱戏,我给你的钱够花吗?”唐昭寇不依了,“您怎知道我不爱,现在不比小时候了,不就是撕过您一件戏袍,至于记上这么些年么?也忒小气了吧。”唐舍元点了点她的鼻头,“好好好,是我小气,我可要问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莲政说》?青皮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五分新……”
“没有,没见着。”唐昭寇有些心虚地打断了他,语速略微偏快,她当然知道这本书,刚转手送给了宋胥呢,“听名字就不像是我喜欢的书。”唐舍元也不疑有他,“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浮躁心性,光听名字是判别不了一本书的优劣的,方有实践,才出真知。”唐昭寇吐了吐舌,耐着性子听唐舍元说了几句,“好呀,早知道你要训我,就不来了,白日里训你的学生还不够吗?拉上我做什么。我也要问问你,文絮表姊在我们家要住多久?一周,半个月?”
唐舍元轻易不会糊弄了唐昭寇去,这事没个准,王毓怡的理由太冠冕堂皇,他不好拒绝,明知道人家有套近乎之嫌,但也不好说什么。估计是方王两家听到了将军府那边的风声……他只是回答唐昭寇说:“这要看你毓怡姨妈的意思,表姐多陪你些日子难道不好吗?”唐昭寇点了点头,“这样说没错,我一个人,虽然有灰鹭陪着,但总归孤单了些。”唐舍元安慰自己的女儿道:“等你再大些,我送你到学校去,学校里少不了有人与你作伴,只怕到时候你见着人都要觉得烦哩。”
父女俩又说说笑笑了片刻,唐昭寇陪着唐舍元去院子里散步,路过竹林的时候,看见方文絮的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方文絮是在写信给王毓怡,她用的是一支细毫,笔尖蘸了墨,在竖格黄纸上落下字迹。
“母亲,见信好,今日上午来到唐家,已见到唐家表妹,唐家表妹人很和善,安排的院子清净,后有竹林。下午出门,游食坊百货,购置洋装一件,点心若干,洋装甚美,点心亦然。一切顺心如意,望母亲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