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问出这个问题,王善良心里忽生出一些紧张,他呼吸有些急促,身上的血液极速流动,他都能感觉到自己颈动脉有规律的跳动着。办一起命案是他从大学时就有的期待,为此他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我哪儿知道?老子他妈又不是神仙,老子他妈睡得正香,就打电话来了,让我带你先去现场。”男人吐出一口烟圈,脸上有了几分严肃,“善良,我知道你小子从进警校就开始期待办案子,新警察都这样,小韩刚来的时候也天天咋呼着要办案。不过案子还是越少越好,咱都失业了才好。”
男人咬着烟蒂,脸色又恢复之前的戏谑,他看着王善良,挑了挑眉毛。“不过来了咱也不怕,两天就能破,成不了什么气候,没老子我破不了的案子。我老张出马一个顶俩!”他先是伸出了两个手指头,随后又张开了他那满是老茧和伤痕的大手,伸直了五个手指,“不,五个!”
老张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把这句轻蔑的话连同香烟的气雾,被疾驰的车甩下,在气流中解体,了无踪迹。
车很快就开出了本身也没多大的城,道路两旁的景象也由破旧的楼房变换成为更加老旧的工厂,冰冷的钢铁在朝日照射下映不出一丝人气。无数高大的烟囱伫立在道路两旁的平原之上,像是一座座巨大的墓碑,在向旁人诉说着往日它们曾经的辉煌。
王善良深深地被这道路两侧的景象吸引了,这种宏伟连绵成片的工厂是一直待在城里的他极少见的。他觉得这里的每一座厂房、每一座高炉都有属于它们的故事。但现如今这里的每一分土地,都成为了盘踞在县城身上臃肿苦痛的顽疾。
老张倒没有什么看景色的兴趣,这些东西他早已习以为常,县城往日的辉煌就像深深嵌入他身体里随着他心脏泵动流淌的旧血脉。他曾看着县城兴盛到顶点,又在顶点快速衰败。
往日繁华,如梦一场。
老张和他的徒弟不一样,没能生得几寸愁肠,他喉咙火辣辣的,只是想再抽一根。他又拿出烟盒,晃了晃,结果烟还没有叼到嘴上,他突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手一软把烟盒掉落在脚底。
他面部肌肉痛苦的扭曲着,一只手抓着头,手握方向盘的手也放松下来,汽车开始向对面车道偏离,一辆大货车正在不断闪着灯,向他们冲来。
看着窗外景色的王善良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师父的异常,他迅捷地用手扶住了方向盘,把车调整回了本来的车道,大货车摁着喇叭在他们旁边呼啸而过,在气流中夹杂着几句咒骂,但还是有惊无险。
老张很快从刚才的痛苦中恢复了,但他的手还没有恢复,依然在止不住的颤抖。
“你又头疼了?”王善良关切的问道,他对老张这突发的行为并不陌生。
老张没有看王善良,躲开了他正紧逼着的眼睛。“啊,嗯。没休息好。”
“少喝点酒!”
“放屁!”老张骂道,“就是个偏头痛,和喝酒有啥关系,你小子别听他们风你就是雨的,俗话说得好啊,‘一天两斤酒,活到九十九’。”
老张是爱喝酒的,几乎到了每日不离的程度,即使是现在,嗅觉敏锐的王善良依然能闻出老张身上的酒气。从王善良来警队任职,他就知道老张的头痛偶尔会发作,只是最近越来越频繁了些。
“案子完了我和你去医院。”王善良不容老张还嘴,继续说道,“还能开车吗?”
“废话,你认路?”老张扯着嗓子说道,“嘿,我说你小子,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囫囵屁来,怎么今天叽叽歪歪的?”
老张的电话响了起来,倒不是不合时宜,王善良并没有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辩驳几句。
“喂,老高,你可打来了,那地方到底在哪?我已经快到你说的那个位置了。”
是警队的高队长,但是王善良听不清高队长从电话里说了什么,老张的老旧手机本就声音不太清楚。
“啥,铁路?哦,我知道了。”
老张挂断了电话,小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那里?”
“怎么了?”
“没事,没事。”
老张继续开着车顺着公路往前走了一段,然后突然下了公路在乡间的小路上东绕西拐,硬是把这辆几乎要散架的破警车从县城老旧的公路开到连路都没有的荒地,他对这座城市是如此的熟悉,就连这种地方都能轻易的找到。
车的旁边出现了一条并驾齐驱的铁轨。
这条被废弃厂区包围的铁轨自建成之初就不是用来服务各方旅客的,但它依然是人类文明的骄傲。生满铁锈的铁轨向前延伸到目不能及的远方,曾经有火车在这里呼啸而过,满载钢铁和希望,穿过包裹着县城的层层山脉,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而如今,这人类文明的骄傲却在岁月的流逝下慢慢凋零——在杂草之中慢慢生锈风化。
它是在这里更胜一筹的,在这场人类和自然进行的长达数百万年的无尽抗争之中,自然又收回了属于它的土地。
铁轨被浓密的荒草包围,有点发黄的荒草一片连这一片,一直蔓延到视线无法到达之地。这些荒草最高竟有半人高,一阵风吹来,参差不齐的荒草依次摇曳,像是一片杂乱无章的黄绿色海洋。王善良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这倒是让他想起来孟秋时节平原上的麦田。在这些荒草丛中,王善良看到有几条明显的车辙,被车轮压倒的荒草还没有变枯,这痕迹是刚刚才留下的。
随着汽车的行驶,两边的工厂也消失了,阴郁的乌云占据了几乎所有的天空。自从王善良到县城任职以来,从未看到过县城的太阳,县城的天空总是被乌云填满,厚重的云层成了县城天空静态的景象。但现在天空中的乌云并不一样,这乌云似乎是活的,它在离地甚至不到一千米的空中涌动、盘桓,似乎在它那阴霾的腹中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老张又吸完了一根烟,刚要抬手把烟蒂丢出窗外的他看了一眼荒草丛,又把手伸了回来,把烟头丢进了挡风玻璃下一个没有瓶盖的空矿泉水瓶子里。
他紧握着方向盘伸头看了一眼天空,骂道:“妈的,都九月了还这么焖,这鬼天爷,要下就痛快下,不下就滚!”
老张话音刚刚落下,前方出现了两辆沿着铁轨随意停放的警车,王善良不由得捏紧了满是汗水的拳头。
这一切,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