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有点面熟啊。’经过绿豆城堡外的那座雕像时我好奇地打量，‘谁？沙福。’我想起来了，这雕像与沙福有几分相似，剩下的几分是雕像在哈哈大笑，而沙福通常都板着脸。脑袋上同样有两片叶子，很大，叶子分向两边，中间扣着毡帽。长发编成辫子，胡须飘到胸前，一身长袍向后开叉，用双手撩到腰上，下面是裤子和长靴。翘到后面的那根也不是尾巴，而是一根法杖。形似沙福的雕像握着法杖靠在大腿右侧，再伸到身后，远远看去像是尾巴。他弯着腰，身体前倾，屁股确确实实对着绿豆城堡的方向。
我沿着雕像屁股的方向走上一条宝石路，转而来到绿豆城堡最左边那扇大门前。门很高也很大，紧闭着，没看到有人。“什么事？”门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又是一朵喇叭花，墨绿色的，和大门一个颜色，怪不得我没注意到。
“我找沙福。”
“沙福法师。”喇叭花说，“第一法师是中间的大门。”
“谢谢。”我来到中间的大门，一样高大，一样紧闭。上面有一朵几乎一模一样的喇叭花，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吐烟圈。“咳，咳……沙福法师……法师不见客，除非……咳咳……除非有紧急事务……”他边说边咳个不停。
“我叫小天，找他有急事。你告诉他蜘蛛和蚊子都到我家门口了，他得想想办法。”我早料到会被拦在门外了，所以也不和他争辩。
“蜘蛛？咳咳，还有蚊子？咳咳……我……我不知道那有多……咳咳……紧急……我……我先试着通报，咳，通报，咳，等一下，你等一下，咳咳……”大喇叭断断续续地说完，然后嘴开始一张一合地动着，冒出一个又一个烟圈，但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几分钟后……我又听到了他的咳嗽：“沙福法师……咳咳……法师说他……咳……说他马上派人……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派人去处理……”说完时他已经气喘吁吁。
“他人呢，不出来？”我有些不满。
“法师他，咳咳，他，咳咳，现在走不开……”
“走不开？”这样的回答难以令我满意，“那就让我进去。”
“咳咳咳咳咳咳……”喇叭花用一大串剧烈的咳嗽来回答。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咳嗽还吸烟？”
“不，咳咳，我没有吸烟……”
“那这些烟圈？”
“里面，都是里面……里面的烟……”
“你是说大门后面都是烟？”
“目前是的，咳咳，是的，所以……不方便进去，咳咳……”
如果浓烟滚滚，我还真不想进去。“沙福这家伙在干什么？”我咕哝一声，问道：“他准备怎么处理？”
“这我……咳……不清楚……咳咳……不过，不过他叫你等一下……咳咳……”
“等什么，他又不出来。”
“不，咳咳，法师……法师说小布队长，咳咳……就快……到了……咳咳……”
“小布回来了吗？”我喜出望外，看看手表，刚过11:00点，比我预想的要早。
“对，他就快回来……回来了……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我听他咕哝了一句‘谢谢’，嘴里开始‘嘛叽嘛叽’地嚼起东西来。此后，喇叭花的咳嗽明显好转，虽然还是会吐出烟圈，但说话不那么吃力了。“咳，小天先生，你来自哪里？”他问我。
“呃，豆苗城的外面。”我这样回答，不知他是否明白，“一个不同于这里的世界。”
“是吗？豆苗城内有很多人都来自外面，真正的豆苗一族反而成了少数。”他对另一个世界的理解有点偏颇，但颇为难得的是这次没有咳嗽，“就像我们，大嘴喇叭族，也是应邀于土老帽法师而移居在这里的。”
我想起叽歪。“在叶耳的息流处也有一朵喇叭花，你们差不多，不同的是他的嘴巴有点歪。”
“那是我爷爷。”
“什么，你爷爷？”我有些惊讶。这也太巧了，虽然他们的样子确实有些相似，但喇叭花不都如此吗？没什么特别的，想不到居然是至亲。
“是的，我爷爷，它喜欢不停地说话，所以嘴巴有点歪。”
“那……他们……”我指指左右两边大门，“也都是你亲戚？”
“不能再亲了。”喇叭花说，“位于你左手边的是我弟弟，歪歪歪叽，右手边的是我妹妹，叫小碧玉，我是叽叽叽歪。”
我重复他们的名字，“叽叽叽歪……歪歪歪叽……小碧玉……”没听错吧？“你妹妹叫什么？”
“小碧玉。”
“亲妹妹？”
“当然，看我们多像。”
“你们的名字是同一个爹妈取的？”问完后我发觉这问题不太礼貌，好在他没在意。
“我和弟弟是爷爷取的，他老人家是土老帽法师的作品。”他自豪地说，“妹妹的名字是来自于妈妈。”叽叽叽歪叹了口气，“她坚持这么叫，爷爷也没办法。所以你看，我可怜的妹妹现在毫无个性。”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审美观。“豆苗城的大门上都有你们的身影吗？”
“重要区域的才有，这里、息流处还有王宫大门，爸爸妈妈在那儿。”
我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你爸爸……叫什么？”
“叽叽歪，也是我爷爷取的。”
我就知道。“其实你们应该多考虑考虑妈妈的意见。”我小声说，然后问道：“为什么说你爷爷是法师的作品。”
“法师给了我们新的生命。”叽叽叽歪说，“我们再也不必扎在土里，可以与大门合为一体，像你们一样进食，而且……”他抬起自己的一根墨绿色花藤，握成拳头敲在大门上，“看，强健的手臂，足以阻挡任何非法闯入者。这一切，都得益于第一任法师对爷爷的帮助，我们再也不是只会叫唤的喇叭花了，我们可以自由行走，有体面的职业，是最出色的门卫……”
正当叽叽叽歪展开自夸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向我飞来。“小天……”
“小布……”我转身。
雕像那边，一个蓝色身影正朝这里飞奔。跳过草地，跑上宝石路上，两片叶子上下翻飞。“你总算来了，我等得够久的。”跑至身前的小布满脸兴奋，他重重拍了我一掌。
“我……我功课太多了……”我也很高兴，可又不想承认是因为心里没底，不敢使用根须之路。“他们说你下午才回来，沙福又闷在里面，可是……他怎么知道你快回来了？”我岔开话题。
“波络报，我之前发给法师的。”小布说。
“波络报到底是什么？”他之前提到过，但没有细说。
“就像这样。”小布翻动自己的一片叶子，里面居然有夹层，他取出一张薄片，上面有古怪的符号，“这是波络文。”他说。
“看不懂。”
“是为了保密。”小布笑道，“我们边走边说。”
“去哪儿？”
“去吃饭啊，我要好好尽地主之谊。”小布拉上我，告别叽叽叽歪他们，重回来时的宝石路。他边走边解释，原来地表之下，遍布着丝蕗子的经脉，它们互相连接，形成庞大的网络，小布的波络报就是通过这样的网络传递给沙福。叶耳的息流处是主要中转站，大部分讯息从那里转发。而波络报也因人而异，有像小布这样在叶子中实现的，也有用掌心收发的，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肚皮。
“我也可以吗，波络报？”我考虑着该用哪个部分合适？
“发给豆苗城绝对没问题。”小布说，“其他地方得看布苗的情况。”
“布苗？”我决定了，也用叶子。
“对，有些地方没有丝蕗子。”他解释说，“布苗队负责实现这项功能。”
“如果要从我们的世界给你发……”
“借助根须之路就可以，”小布说，“但不能离它太远。”
那也不错，至少知道怎么能找到他了。“那些符号，是你们的文字？我在叶耳那里也见到过。他有很多叶子，好像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哦，基本上与外部的通信都会经过息流处，这是规定。”小布笑道，“虽然有人认为这侵犯了隐私，但与豆苗城的安危相比，这不是问题。”
“不对啊……”我突然想到，“如果是这样的话，叶耳也应该知道你快回来的事，这家伙居然不告诉我。”我很气愤，心里再次称他为通道大粪。
“你确定那时候叶耳大使已经收到我的波络报了吗？”
“我……算了，别管这些了。”还真没法确定，极有可能是在我走之后。不过这家伙明明可以联系到小布，可恶，下次碰到了再说。
我们从雕像下经过，我指着那东西问小布：“这位……是沙福吗？”
“土老帽法师。”小布一脸崇拜，“雕像是豆苗城的最高荣誉，至今为止只有他一人，实至名归。”
最高荣誉，土老帽，小布曾经向我解释过，这是他自己要的称号。不过看得出来，从喇叭花到叶耳再到小布，大家都很尊敬他。“是吗，他一定很厉害，就是喜好有点古怪，或者说品味……”我尽量说的小心，寻找着能适合表达的词。
小布显然理解了，“是有点怪。”他低着头说，“本该授予的称号是豆圣。”
‘这才像个荣誉称号嘛。’我对自己说，然后再次回头，“为什么雕像是蹲着的，而且屁股朝向……”我指指绿豆城堡。
“这也是土老帽法师的要求。”小布依然低着头，“原本的设计是手持法杖站立风中，昂首挺胸俯视全城。”他耸耸肩，“土老帽法师说了，是豆神世界的普罗大众创造了一切，跟他们比起来，法师算个屁啊……所以……”
“所以他这是对着绿豆城堡放屁呢。”我大笑，“以沙福的性格居然也会同意？”既然沙福是豆苗城现任的第一法师，如果也同意自己的爷爷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嘿嘿……我该对他另眼相看了。
“不，沙福法师当然不同意，但土老帽法师是他的爷爷……”
“正因为是爷爷的雕像才要改的像话一点啊。”我真是不明白。
“怎么改？土老帽法师就这性格，谁动找谁算账。”
“啊……沙福的爷爷……还活着？”
也许是我表现的太讶异了，小布皱起眉头。“他比大多数人都健朗，只不过不愿再担任法师了，嫌麻烦。”
“对，他这么厉害，肯定活的好好的。”我为刚才的话道歉，“不过换成我们那儿，活着一般不立雕像。”
“这是什么道理？”小布有些不解，“他的贡献够立好几个的，有什么关系？”是啊，为什么不能立，想立就立呗，和死活有何关系？‘死了才能立’，我突然意识到这样想法才可笑。
“小布队长，还有……黏……黏球大人……”在接近河边时，可恶的抛九猛地立了起来，它居然忘了我的名字而只记住黏球两个字。
“给我闭嘴。”我恨不得揍它一顿。
“是，是的，黏……”
“闭嘴。”我训道。小布不明白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而我脸上的表情也分明写着‘不想说’三个字。“少说话，多做事。”他给抛九一个气愤的眼神，然后问小布：“去哪儿？”
“乌豆广场。”小布说，“在那里，豆苗城的美食应有尽有。”
“乌豆广场，是，好的，马上。”抛九忙不迭地滑出两个抛送泡。我一言不发地坐进去，小布进了另一个。
两个球先后被抛到对岸，抛六接住我们，然后又抛向空中。这次的目标是一条宝石路，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坚硬宝石路。‘不是吧，这家伙想摔死我？’我担心地全身发紧，闭上眼睛，等待那猛烈撞击的来临，但抛送泡只是轻微晃了一下便接着向前滚去。真是难以想象，我坐在里面，摸着砰砰乱跳的胸口，看着抛送泡的外壳在宝石路上飞快地滚动，居然比坐在汽车里还舒服。我甚至可以躺着，看看头顶的蓝天，看看两旁的草坡、绿树、高大的植物、漂亮的花朵、形态各异的房子还有不断延伸的宝石路……
拐弯口，有棵抛送植物捡起我，抛向另一个方向。“黏球大人，我是抛二十二……”他冲着我飞走的方向大声嚷嚷。
“你去死吧……”我在空中愤怒地回应。
滚动的速度在一片树林前开始减慢，抛送泡早已离开大路，转为宝石小道，并滚向分岔口，这是它第三次这样了。一棵抛送植物在路中间接下来，看样子是到了。“闭嘴，只许介绍你自己，不许提我的称呼。”我立刻警告他。
“是，是的，我是抛十……乌豆广场到了……”他竭力忍住后面的话。
小布紧跟着下来，接他的是抛八，“前面就是乌豆广场。”他边说边问道：“多少钱？”
“一块老红土。”抛八说。
“两个人。”小布指指我，“一共多少？”
“黏球大人不需要付钱，他永远享受免费服务。”抛八飞快地说着，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什么？”小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再次发问。
“去你的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尖叫起来，“叫我小天，小天……”
“可是……可是抛九……”
“别提那个笨蛋。”我打断他，尽量板起脸来，“你跟大家说清楚，告诉你们那个抛送联盟，只许叫我小天，小天，不许提别的东西。”
“是，好的，是，小天……黏球……”
“你傻了吗！”我气得发疯。
“算了算了。”小布走过来，递给抛八一小块红土，然后一脸坏笑地拉着我就走。“别生气。”他说，“抛送联盟的脑子不太会转弯，很容易进死胡同，不过也正因如此才适合从事这个行业。他们严格遵守抛接规则，从不出乱子。”他没追问黏球的事，但对我的永久免费表示奇怪，我只好简略说明。小布啼笑皆非，“抛送联盟不容易，他们只有大叶子没有手，而且太高大，活儿不好找，所以对这份工作格外珍惜。抛送泡的维修费用又贵得吓人，如果修不起来，就意味着丢掉饭碗，呵呵，你真是帮了他们大忙了。”
“是吗？”我哭笑不得，望向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都是乌豆广场的食客。
小布边走边介绍：慢吞吞踱步的是番茄一家，父母全身通红，小孩则脸色青黄。那个体态婀娜的女士属于杨柳一族，满脸疙瘩的是花生小哥，烫着爆炸头的是花菜先生，莲藕大妈鼻孔很大……他们大多步行而来，也有像我和小布一样从抛送泡出来。抛送联盟的球果然会出问题，其中一个应该是卡住了，或者如抛九所说，中间的琼汁已消耗到难以支撑的地步，以至于两层球体碰在一起，最后变成内外同时翻滚的状态。抛八急忙停下它。随球翻滚出来的是个西瓜，这位大叔的脑袋和肚子都是西瓜的形状，又圆又大，他挣扎着爬出来，吐出一堆西瓜汁和西瓜子。
“投诉，我要投诉……呃……”又是一堆，“投诉，我要投诉你们……向弓长柳长老……呃……”西瓜吐得有气无力，抛八他们则不停道歉，最后倒贴五块老红土。下次多带点鼻涕虫给他们，我暗下决心。
还有一些人从打开的圆孔里冒出来，他们坐的是流水道，原来这里也有站点。另外一些……我见过，长着长腿的家伙。“那是多节腿。”小布从眼神中读出我的疑问，指着他们介绍道，“我也有，可以按需要伸缩，最长能打开十节。”那些人看起来至少有我五倍高，不过都是体现在腿上。现在他们的腿正在慢慢变短，不一会儿就变得和我们差不多了。我不清楚一节有多长，小布则继续解释：“我们的腿长大约是一节，变长了可以走得更快，嗯，应该说步子迈得更大。”
“真好玩。”我赞了一声，“你天生就有吗？”
“不，是道具，想要的话我送给你。”小布笑道，“不过穿上了跑步不太方便。”
‘打篮球可方便得很。’我心中暗想，‘随便就能盖掉别人的投篮，根本不需要起跳。这么高的话扣篮肯定也没问题，小学生能扣篮，哈哈……不对，我突然想到，这只是我变小时的腿，对恢复正常的我来说就太短太细了……’我叹了口气。
“一二、一二、一二……”一排圆滚滚、白胖胖的家伙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宝石路上走来。他们还没有我一半高，脸长在椭圆形身体的中间，手臂和腿离得很近，我甚至看不出哪条是手哪条是腿？因为他们中有人边走路边翻跟斗，然后就用原来是手的部位开始走路了。
“他们是翻转豆。”小布在旁边说，“手脚可以换着用，这样走路就不会累了。他们的手脚上有手套鞋，不仅是长途搬运的好手还会演奏乐器，豆苗城的节日离不了他们的身影。”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翻转豆，终于从眉毛上区分出哪些是在用手走路。他们的眉毛是两条弯弯的细线，向下弯的是用手在走，否则就是用脚。
‘啪啪啪啪啪……’几个青黑色大球从宝石路上滚来。正当我担心它们会压到翻转豆时，大球‘砰’地一声散开了，变成一群有着青黑色背部的家伙。他们青黑色的叶子长在胸口，就像挂了一块餐布。“龟豆一族，主要从事护送工作。”小布又解释道，“他们有坚硬的后背，喜欢群体行动，需要的时候可以抱成一团，不过脾气不是太好，所以比起他们来，大家更愿意选择翻转豆来运送东西。”
脾气确实不好，我看出来了，龟豆们正围着翻转豆嚷嚷，责怪对方挡了路，翻转豆们则翻着跟斗抗议。双方争吵，直到一个更黑更圆的人出现，交涉了一番才各自离开。
“乌豆广场由他负责。”小布指了一下，“乌豆老板，自他接手以来，广场店铺的租金已经翻了三倍。现在每个月至少得支付五张天牛叶，而且上面的孔不能多于两个。”
“天牛叶是什么东西？”
“天牛叶和老红土都是在豆神世界流通的货币。”小布说，“我们先进去，慢慢再解释。”
“哦，也好。”我确实饿了。
迎面而列的是一排排巨树，不是很高，三层楼的样子，但异常粗大，比我所见过的任何树都要粗，树干的直径赶上一座房子，不过里面是空的。其中正对着我们那棵树前面有不少人在排队，树上长着枝叶，上画各种食品。招牌则由花和叶子组成，在风中轻轻摆动。“山花小吃铺，他们家的爆土花非常受欢迎。”小布带我去排队，一边介绍道，“沙黄片和冰沙球也是他们家的特色。”
队伍排的很快，马上就轮到我们。“小布队长，今天想吃点什么啊？”柜台后面的女子满面春风地打招呼。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任何类似树叶的东西，但她每根头发的末梢都有一片花瓣。花瓣还组成了她的衣服，将她包的像颗粉色的花骨朵。除此之外，花瓣的边缘还出现在她的眼角和嘴角，这使她的眼睛和嘴都看起来特别大。“新同事吗，以前没见过哟？”她看着我问，依然笑容可掬。
“茶花姑娘好。”小布向她挥手，然后拍拍我，“我的朋友小天，呃，现在是抛送联盟的老板。”
“你胡说什么呢？”我差点没跳起来。
“开个玩笑。”小布向我挤眼睛。
“哎呦，原来是小天老板啊……”茶花的叫声让我头皮发麻，“今天的爆土花非常可口，我给你们买一送一哦。”
“那就来一份。”小布过去付钱，我则催着他快走，“先要这些吧，其他的我们回头再选。”他一边挥手一边说。
“欢迎再次光临哟，小布队长，小天老板，祝你们用餐愉快……”茶花的声音甜得发腻。
“爆土花呢？”我在离开后才问道。
小布带着怪笑，“走都走了，现在才问？”
这家伙还有脸说，要不是他胡说八道，我也用不着匆匆离开。“你不会也忘了吧？”
“放心，等我们坐下来，东西自然会送到。”小布依然笑嘻嘻，“她们家平时可不做活动，今天全冲你的面子了。”
“屁个面子，还老板……”想起那些搞抛送的傻家伙们我就头大，“爆土花，不是土吧？我能吃吗？”
小布很笃定，“当然可以，豆神世界的人都能吃，你现在也是我们的一份子。”
“真的是土？”
“真的。”
“就这些？”我朝地面跺脚，“你要我吃这个？”
“别紧张。”小布大笑，“用的是土中的精华，你们世界不也从土地中提取食物吗？”
没错，土地为我们带来各种食物，包括豆子，可他们就是豆子。我摇头，还是不明白。小布学着我跺脚，“这种土要扎根其中才能吸收营养。”他说，“豆民中的大多数早已离开土地，但我们能从中提取精华，变成食物。营养成份虽然类似，口味却因提取者而不同。”他指了指前方林立的巨树，“比如爆土花，就不止一家在做。山花小吃铺做的软硬适中，核桃作坊则以脆为主，适合牙口好的人。”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不过还有个问题。“在哪儿吃？”我问道，压根没看到能坐下来正经吃东西的地方。
“不急，刚点了一样哪够吃啊？”小布笑道，“好东西还多着呢。”
他带我在巨树之间穿行，浏览各种豆苗世界的美食。巨树外面不乏招徕生意者，莴苣家的两兄弟长着同样的圆脑袋，短小可爱。“兄弟美食，兄弟美食，让你美死……是兄弟……咬一口……”他们互相咧出牙齿，晃着满头的绿菜叶吆喝。
“他俩是亲兄弟。”小布告诉我，“每天午间过来，是他们父母的活招牌。”于是我留心他们家的招牌：‘两个打着尿布的小家伙在争一只大烤饼，各咬一端不松口。’
前面的萝卜大妈在向每一个经过的人挥舞粉红色的手帕，上面有她们家特有的辛香料。“辣卜屋辣，辣卜屋辣，辣卜屋辣辣香又辣……”香料在歌声中飞舞，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比较引人注目的黄杨伯伯，他异常高大，只比巨树矮了一截，这使他庞大的树冠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他慢慢踱步，用低沉的声音吟唱：“这是风的馈赠……这是爱的呼唤……”然后重重跺脚，抖下纷飞的落叶。
我捡起一片，上面画着一碗冒烟的汤水以及文字：‘树皮泥丸汤’。
“营养丰富，黄杨族的独家秘方。”小布解释说。
“打死我也不喝。”
“呵呵。”小布笑了一声，指向不远处摇头道：“石楠爷爷又开始发作了，大家都拿他没办法。”
在他所指之处，一个颤巍巍的老者正站在一棵巨树门口，餐馆的标识是一群奋力和面的红枣。“千夫所指，千夫所指啊，坑蒙拐骗，豆神会收拾你们的……”石楠老者边敲拐杖边骂，棕红色的长叶耷拉成他的头发和长须。
“红枣小吃算是完了。”小布叹息一声，“老石楠将自己无法开花的罪过归咎于他们家的尖齿囫囵堡，但食用说明上已明确告知，只适合肠胃坚强者食用。石楠爷爷连吃三包，而且是就着血色鹦鹉吃的，爱人的离去让他心情低落。你看，赔偿给老石楠的费用加上这里的租金让他们不堪重负，已经在申请破产了。”红枣小吃大门紧闭，招牌上的字脱落成‘红枣小乞’。
“真可怜。”我也摇摇头，“在我们那儿，这算碰瓷。”
离开红枣小吃，我们在一棵叫‘嘻嘻王国’的地方点了哈哈包和玩笑汽水。这家店的招牌是一堆奇形怪状的脸，只要买了这里的东西，那些脸就会笑得很开心。如果空手离开，回应你的就是各种鬼脸，冲你咧嘴，皱鼻子或者瞪眼睛吹胡子。经过仙人掌老头的店时小布要了泥土饼。这家店铺很大，老板的脑袋上长满尖刺，连他家招牌也是用刺钉在树上。老头自始至终板着脸，即便是在收钱的时候。小布说从来没见他笑过，我则纳闷这样的店铺居然生意也不错。叫大舌头的那家店门口挂了一张很像舌头的红色大叶子，客人来时舌头就会向上卷起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不买东西就舔你，我们在这里买的是红色和黄色的嚼舌糖。
白胖胖的翻转豆经常出现，抬着篮子、托盘、条桌以及吃喝用品，他们在巨树间送进送出。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或是嚷着：“让一让，让一让……碰坏要赔……”
“够了够了，足够了。”当小布点下雪花屋的雪花糕，圆脸阿泰家的甜甜球，花蜜盒子店的吮吸汤以及哇哇食府的咆哮丸子后……我不得不再次阻止他。已经多的吃不下了，更何况我还不确定自己的肠胃能否顺利接受它们，虽然小布非常肯定。
“好吧，我们去找个位置。”他说。
穿过巨树，我们向乌豆广场的中心走去。到了里面，我才发现刚刚走过的区域只是乌豆广场很小的一部分。巨树是围绕一片巨大湖泊排列的，这个椭圆形湖泊才是广场的中心。如果从高空俯瞰，整个乌豆广场就像是巨型的跳棋棋盘，巨树比起湖泊来只是一颗颗罗列的棋子而已。我暗自庆幸刚才的决定，如果继续跟着小布点吃的……我不知道，反正坐船绕湖一周的话，至少要一个小时。湖面上漂浮着透明的半球，就像下雨时水面上的泡泡。它们有大有小颜色各异，红的、蓝的、黄的、绿的，五光十色，以方阵的形式排列，围出环形，中心是一片空旷的水面。食客们在这里用餐，泡泡已坐满大半。
小布一直在向我做这样那样的解释。“浮空草。”他指着湖面说，“送客人到指定的席位，食品加工好后也由他们送来。”许多伞状小草在湖面和泡泡上飞舞，下面拖着两条长须。巨树那边有几拨浮空草飞来，长须下拖着食品和餐具。他们飞向湖面，停在某个泡泡上。等着它从顶部打开，然后将东西平稳地降到桌上，并在泡泡合拢之前把一些空餐具带走。“浮空草的速度虽然不快，但行动很平稳。”小布说，“所以乌豆老板请他们来做跑堂。”
“我们会被绑起来飞过去吗？”我问道。
“也可以换种方式。”小布指向另一边。一群人排队站在岸上，前面的人当先踏上水面向湖中漂去，另外的则在等候。两位满头枫叶的人正在劝说一个小孩，小家伙为不能乘坐浮空草而吵闹，但最后还是被抱了起来，踢着腿漂出去。
“水上漂，豆苗城的人还可以这样？”
“哈哈，是浮萍。”小布笑道，“浮空草的小费要高一些，浮萍更便宜。”他向浮空草们招手，“麻烦找个位置，两个人。”说着回头一笑，“第一次请小天老板必须要高规格。”
“好咧。”两棵浮空草飞到我身边，长须迅速变长，底部连到一起，盘出一个蒲团。“请坐。”其中一棵说道。我学着小布的样子，双手抓住两旁的长须，像荡秋千似的坐在上面。“走咧，湛蓝十二号桌，小布队长和小天老板。”浮空草一边吆喝一边向湖面飞去，我则对小布给我安的称号恨得牙痒。飞行很平稳，要不是脚下的粼粼波光，要不是一个又一个飘过的泡泡，我都不觉的自己是在飞。目的地是一个蓝色的泡泡，坐落于湛蓝区域的边缘。与之相邻那个容量很大，坐着龟豆一族。他们吃得兴高采烈，外面却听不到什么声响，泡泡的隔音不错。湛蓝十二号从顶部打开，就像一只巨大的蚌壳。而我们就是两颗珍珠，被浮空草稳稳地放到圆桌两侧。其他浮空草尾随而至，带来我们所点的食物。
“不给小费吗？”这次我在浮空草离开后问道。
“算在餐费里。”小布说。
“开着会不会舒服点？”当泡泡要闭合的时候我建议，“不然太闷了。”
“可以啊，随你喜欢。”小布说，“不过露珠餐厅用的都是能呼吸的材料，冬暖夏凉绝不闷热。”
原来这种泡泡叫露珠餐厅，但我还是想要享受一下湖面上的徐徐清风，于是就让它打开着。湖水很清，倒映出天空的蓝色、悠悠的白云以及浮空草飞舞的影子。浮萍在水面上漂来漂去，聚在一起或是漂向对岸。水下，游动着一种蜈蚣千足般的水草。大的如同巨蛇，小的就像虾米。“挠水叶，在水中能改变体型，挠水筏还记的吗？”小布抓起一块泥土饼，‘嘎吱’咬上一口，“嗯，香，泥土饼还得数仙人掌老头的，给，尝尝。”他递来一块。
看小布吃得津津有味，我鼓起勇气接过来，小心地咬了一口，生怕吃到仙人掌老头的尖刺。嘿，味道不错，又香又脆，比酥饼好吃。我几口咬进嘴里，又抓了一把爆土花，吃出薯片的味道，然后才想起正事来。“对了，蜘蛛和蚊子来了，可能就在我家下面，主要是绿化带里。”我边吃边说，嘴里塞满食物，有点口齿不清。“还把……一个小女孩咬伤了……我看就是断了牙齿的那个家伙干的……扎尔达，那只蜘蛛……记的吗……”
“记的，那个坏蛋。”小布呸了一声，然后向我说道：“你放心，沙福法师已安排处理，他让我再跟你了解一下。”
“你要了解什么？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蜘蛛和蚊子。”我用力嚼着口中的食物，“但我找不到它们，所以要你们帮忙。”
“嗯，我们不会让蜘蛛和蚊子打扰你的。”小布说，“至少让它们也找不到你。”
“你们有什么办法？”
“迷虫粉和回路泉能在空气中传播气味和颤动，足以让蜘蛛和蚊子迷失方向，它们只能原路返回。”
“真的？”
“当然，土老帽法师亲自试验过，效果绝对好，否则根老会也不会同意重启根须之路。”
“那你们这儿还闹蚊子？”我表示怀疑，小布和沙福来我们世界不就是为这事吗？
“豆神世界区域太大，不可能都做安排，而且能到这儿来的蚊子不简单。”小布说，“记的上次从扎尔达胸口取来的黑水吗？这段时间沙福法师还在分析，来豆神世界的蚊子很可能与这有关。”
“你说的那些东西在这些家伙身上会不会起效？”
小布皱眉：“对付你们那边的虫子应该没问题。”
“好吧。”我只能暂时选择相信，问道：“什么时候来处理？”
“布苗队这几天就会过去。”
“你不来吗？”
“这事布苗队才是专业，而我……”小布挠挠头，“南瓜城的事实在走不开……”
之前叶耳就说他在南瓜城。“什么破事儿？”
“那里的情况比较严重，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们只能暗中调查。”
“为什么？”
“南瓜城和豆苗城都是城邦，也有自己的治理者，但他们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还千方百计地隐瞒。”
“视而不见？哪里都一样，我们那儿也只会报道清澈的河水。”我表示理解，问道：“他自己都不关心，你还管他干嘛？”
“沙福法师怀疑和蚊子的事有关。”小布轻声说，“南瓜城那边禁止任何人调查，所以工作很难开展。”
“唉，我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我叹了口气，然后喝下一口玩笑汽水，刚问了句：“布苗队里都有谁？”鼻孔里就冒出两串泡泡，像鼻水一样挂下来。
“大红果子，你还没见过。”小布笑道，“不过到时候就认识了，他们会把迷虫粉和回路泉布置在你家周围。”
“他们，很多吗？”我放下玩笑汽水，拿了一颗红色的嚼舌糖，它散发出瓜果的香甜味。
“会有一些，具体人数不一定。”小布的鼻孔也冒出泡泡，他又抓了把爆土花，泡泡在他嚼东西时上下晃动。
“提醒他们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我想了想又嘱咐道，“尤其是老妈，她经常进出我的房间。”脑海中浮现出一队长叶子的小人正从我的花盆中爬出来的景象。
“放心吧，会小心的，他们是老手了。”小布脸上的玩笑汽水破成两道鼻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本来没这么好笑，但我咬了一口哈哈包，“偶该……么么……联系……系……你……用……豆……豆豆……喵……”我想问的是：我该怎样用豆苗帽联系你，也就是发波络报，结果这时候嚼舌糖起作用了，它让我的舌头翻卷又打转。
小布听了半天才搞明白，于是从脑袋上抽出一片很薄的小叶子。“忘了跟你说了。”他边说边笑着揉叶子，“一边揉一边想着要和对方说的话，就像这样。”他将揉成小团的蓝色叶子放回头顶，接着我便感觉到自己的叶子像翅膀一样拍打起来，直到小布从它们中间抽出张薄片，与他刚刚揉成团的那片相似，但上面浮现出古怪的文字，小布用手指滑动它，文字跟着滑动。“看，很简单，你马上就收到了。”
原来波络报是这么揉进去的，但我一个字也看不懂。“恐怕我还得配个翻译。”
“看不懂？那是你没集中精神。”小布指着上面的符号，“你再仔细看看。”
我将信将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有区别吗？”我盯着那片叶子，古怪的符号开始爬动，线条一根接一根重新组合起来。“小天……你好……这是你的第一封波络报……来自小布……”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上面还有发送日期。
“明白了吗？”小布笑道，“只有收报者能读出来，豆苗城很注意隐私权的保护。”
我点点头，学着小布的样子收好叶子。“这么说叶耳那家伙虽然截取波络报，但也看不明白，对吧？”
“如果有必要，可以进行解码工作，但这需要投票通过。”小布说“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外出者需要进行报备，比如在哪里，何时回来等等……”
我再次点头，从碟子上取来一颗黄色嚼舌糖，闻着味儿像香蕉，想想又放回去，转而拿起一瓶吮吸汤，刚尝到嘴里的香甜，味儿就消失了。“这东西有问题……”我话音未落……
“没力气了吗？笨蛋。”一个嘲笑的声音从瓶子里蹦出来。
小布在没有吃哈哈包的情况下哈哈大笑：“你要花力气把花蜜咽到肚子里去，如果不想听它啰嗦的话。哈哈，稍一松懈，它就会吸回去，你的气息没这么不堪吧？”
“当然不会。”我憋红了脸，一口气吸进大半，没让它再发出一个字，然后才再次发问：“说说天牛叶的事。”
“哦，这是豆神世界的最高货币。”小布说着拿出一张金边的叶子，圆形，杯口大小，边缘齿状。“它生长在天牛树上，绝对稀缺树种，总共才三棵，只有豆王宫里才有。”小布喝下一口玩笑汽水，鼻子里又冒出两串泡泡，接着解释道：“只有金天牛咬过的天牛叶才能作为流通货币，而金天牛也只有豆王宫里才有，十只，它们只吃天牛叶上最嫩的部位。”
“三棵天牛树？”我尝了尝甜甜球，味道像糯米团子，又吃了颗离它最近的丸子，接着声音就变了。“哇哇哇……这不是……没几天……哇哇哇……就吃光了嘛……哇哇哇……我是说……天牛叶……哇哇哇……吃光……哇哇……”什么鬼玩意儿？我闭上嘴巴查看刚刚吞下的品种：来自哇哇食府的咆哮丸子。好吧，真是名不虚传，以后吵架前先吃一碗。我既好玩又尴尬地看看周围，还好，不算太引人注目。
“知道露珠餐厅闭合的原因了吗？”小布笑道，“你说的这种情况不会出现，金天牛平时都处于睡眠状态，只有在天牛树出嫩叶的时候才会醒来，而嫩叶每年只出一次，所以它们进食的时间从头到尾也只有三天，大家还嫌它们吃出来的叶子不够多呢。”
“那……一……个个一……个孔孔……怎……事……”相比较而言我还是认为嚼舌糖低调些，所以舌头又被打乱了。
“嗯，只有一个孔说明最精华的地方都集中在一点。”小布说，“两个就是分散到两个地方了……”
“越多……说明……越分……散……对……吧……”舌头有点缓过劲来了。
“哈哈哈……越多叶子越差，超过五个就是废叶，哈哈哈哈……”小布在吃哈哈包，“一片两个洞的天牛叶……哈哈哈……换一百块老红土……哈哈哈……”他把最后一口吞下去，指了指我们的食物，“这一顿，哈哈哈，差不多十块老红土。”
“辛苦的抛送联盟。”我抓了把爆土花，想起抛九送我过河时要的报酬只是半块老红土。
“是啊。”小布换成吃雪花糕，“要修理翻滚球至少也得……也得三片，两个洞的那种，真是修不起啊。”
‘修得起，我家里多得是。’我心想，同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对了，小布，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中……有些植物会任人踩踏，比如……草地……”
“有些种族一直没能人形分化。”小布叹道，“有一种说法是：豆神的选择。某些种族对资源的抢夺没有尽头，也许是豆神要让他们继续磨练，直到……合格为止……”
“直到野草修炼成精？”我嘿嘿一笑。
湖面的微风吹来一片清凉，同时也吹来一阵吵闹声。我循声望去，不远处那个坐着龟豆一族的露珠餐厅此时已经打开，几个龟豆背对背撞出‘啪啪’声响。还一些则起身向外，朝着对面叫嚣：“奶油胖墩，滚回去喝奶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对面是黄色方阵，中间隔着浮萍的水路。其中一个露珠餐厅中坐的是翻转豆，他们也在尖叫，打着滚回骂。有一个滚到餐厅边缘，举着一杯红色液体冲龟豆们竖小指，然后一饮而尽。这家伙一共只有三根指头，互相之间本来没多大区别，但我从他脸上挑衅的表情判断这根是小指。“可恶的乌龟背……大爷……大爷……喝酒……就像喝水……你行吗……”这个翻转豆明显喝多了。
“让开！”龟豆之中有人跳起来，‘啪啪’两声撞开同伴，对着翻转豆的方向将一杯更大的红色液体喝光。“奶油矮子，看看你们喝酒的模样，就像个娘么……哈哈哈哈哈哈……”他哇哇大叫，咬着哈哈包，双手竖起两根小指。这次我看清了，确实是小指，他们仅有的两根手指完全不同，一根很粗，另一根则细得多。其他龟豆哈哈大笑，小指从两根变成丛林。
一群翻转豆站了出来，动作极其一致，喝光杯子，吃东西，竖小指，一堆短小的指头。“乌龟背……哇哇哇……黑娘么……哇哇哇……”他们借助了咆哮丸子之力。
场面愈加混乱，‘啊啊啊……啪啪啪……哇哇哇……’双方对骂的战团不断扩大，你来我往，小指和杯子交替出现，红色的液体一杯接着一杯。龟豆们开始朝对方砸东西，咬过的泥土饼、哈哈包以及成把的爆土花。翻转豆们关上露珠躲避，一起喝吮吸汤，然后在对方攻击的间隙打开盖子，瓶口冲外集体发声：“没力气了吗？笨蛋！”雪花糕在发声后飞出，翻转豆们选择这种弹药的原因是雪花糕可以黏在对方身上。浮空草在上方打转，不停地为他们带来吃的、喝的，即便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入口。
“又喝多了。”小布有些不快，他合上露珠气愤道，“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他们喝的是什么？”我对那些红色的液体感到好奇，几杯下肚的翻转豆开始猛翻跟斗，白色的圆脸变得通红。龟豆们则疯狂地对撞后背，发出‘啪啪’脆响，粘在上面的雪花糕斑斑点点。
“血色鹦鹉。”小布用一副看也懒得多看的语气说道，“一种烈性酒，来自怪味工场，能让人产生飘飘然晕乎乎的感觉。少量饮用愉悦心情，但多了的话……”他拿起一样食物，是哈哈包，又放下去换了个甜甜球。
没多久，空中就飞舞起更多的物品。一开始是喝光了的杯子，然后是碗、盘子，有的还装着食物……最后连座位上的蒲团也未能幸免，如果不是桌子太大的话……我看到有个龟豆搬了一下后又放下去。几乎所有的龟豆都在互撞和跺脚，震得水面抖个不停，一边又掷出能抓到的任何东西。所有的翻转豆则在大翻跟斗，并用自己桌上的东西还击。他们还对着天空叫骂，因为浮空草拒绝再提供血色鹦鹉和任何食物，所以有些东西也被掷向空中。浮空草在露珠边上躲避，捡走落在湖面上的垃圾和餐具。奇怪的是绝大多数用餐者都不以为意，似乎这只是小事一桩。
一个大黑球从湖面飘来，身边是一队红辣椒，就是我在息流处碰到的那种。大黑球是乌豆老板，他身上至少吊着八根浮空草，六根在上面拖，两根在后面推，下面可能还有，不过看不清。他们停在龟豆和翻转豆之间的水道上，大黑球接住一个飞来的泥土饼，塞进嘴里吃了，然后开始指挥。红色的喷雾从辣椒的喷口射出，龟豆和翻转豆捂着脸鬼叫，无聊的对攻终于停止下来。乌豆老板还在说着什么，我想听一下，于是打开泡泡，听到了他对双方的最后通牒：“啦啦啦，那就请你们滚蛋吧，啦啦啦。”这就是我听到的，而且他的声音中还充满笑意，没有一点不开心的意思。一大群浮空草先后飞来，这次用的是捆绑的方式。一个个龟豆被泡在湖水里拖走，他们居然没有反抗。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翻转豆身上，他们在水中还翻跟斗，圆脸白里透红。不到五分钟，狼藉的杯盘也被清理一空，湖面上重归平静，乌豆老板却向着我们的方向飘来。
“啦啦啦，小布队长好啊。”大黑球上咧开一道弯弯的笑脸。他围一条紫色袍子，镂着金边。这家伙实在是太胖了，要不是笑起来的弯嘴，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区分他的脸和身子。眼睛不大，但挺有神。漆黑的眼珠嵌在漆黑的脸庞上，还好它们总在转动，才表明他也是有眼一族。嘴巴很大又很长，找不到鼻子，同样黑色的还有他脑门上的两片小圆叶。大黑球的手脚缩在袍子里，浮空草下，如同挂在网兜里的黑蛋。
“你好，乌豆老板。”小布举了下杯子，“祝你越来越有福。”
他已经够发福了，我在心里暗笑。
“啦啦啦，谢谢啦。”乌豆老板的大嘴弯成月亮，“我会好好珍惜大家给我的福分啦。”他边说便将小眼珠转向我。
“他是我的朋友……”小布正想介绍。
“啦啦啦，抛送联盟的小天老板啦，久仰久仰。啦啦啦，初次光临，但愿您对这里还能满意啦。”
我去，估计谣言来自茶花的大嘴。我瞪了小布一眼，而他在偷笑。算了，懒得解释，总比黏球强。“你好。”我回给他一个笑脸，“这里很好，东西也很好吃，我都吃撑了。”
“啦啦啦，不撑不撑，你看我，永远都不撑啦。”乌豆拍拍肚皮，手的形状有点像脚蹼。“能吃是福，都是豆神的恩赐，啦啦啦。”
“这家伙拿了好几届大胃王冠军。”小布在我身旁低声道。
看着乌豆圆鼓鼓的身体，仿佛每个部分都是肚子。“哈哈，还好他是开餐馆的。”我跟着笑，拿起半块雪花糕咬了一口，这种像冰淇淋的东西不仅味道好，还有一种永远吃不饱的感觉，“像这样的美味，撑一下也是值得的。”我也拍拍肚子说道。
“啦啦啦，一打雪花糕。”乌豆老板马上冲浮空草说，“送给小天老板。”
“哎，开什么玩笑。”我赶紧拦他，“真吃不下了，快回来……”但浮空草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向湖边飞去。
“啦啦啦，客气啥，吃不下，打包啦。”乌豆老板的嘴笑得更开了，“有机会我还要找小天老板合作啦。”
“他很忙的。”小布只好给我打圆场，因为我在使劲踢他。“可不像你，一心只想着天牛叶。”
“嘿嘿嘿……”乌豆笑得很开心，托着他的浮空草则上下晃动。“再忙也要吃饭啦，不急不急，会有机会啦，有机会，啦啦啦。”他挥手向我们告别：“好吧，不打扰啦，用餐愉快啦，啦啦啦，小布队长，小天老板，啦啦啦……”
“愉快愉快，你也一样，啦啦啦……”我们也学着他的样子说话。这几根浮空草真够倒霉的，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一打雪花糕，同时送来的还有一片黑色小圆叶，镶着金边，说是给我的。“乌豆圆叶卡。”小布吐吐舌头，“你赚大了，一卡在手，这里所有东西都免费，整个豆苗城不超过二十张。”
“给你了。”我把小圆叶丢到他前面，“我拿着也没用。”
“我拿着也没用。”小布推还给我，“里面有严格的身份信息，只能本人使用。”
“不能改吗？”
“改了就作废。”小布执意不要，我只好先收起来。
加上送的雪花膏，桌上的东西还有不少。我们继续吃着喝着，这可能是我有史以来吃得最痛快的一次，好些东西都是爸妈平时不允许多吃的，比如冰凉凉的雪花糕，‘嘎吱嘎吱’的爆土花以及玩笑汽水。小布告诉我豆苗城里有豆王和豆后，他们住在豆王宫里，就是叽叽叽歪父母把守的地方。我本来以为他们就是最高统治者，但小布又说豆苗城的重要事宜还是由根老会决定。“豆王、豆后、三位法师加上其他五位元老。”小布说，“个个德高望重，一起为豆苗城的事做决策。”
“听着够老的。”我笑道，“像沙福这样的还有三位？”
“嗯，沙福法师是第一法师，还有第二、第三法师。”小布答道，“各自职责不同，互相配合。”
‘一个个都跟沙福似的，那得多死气沉沉啊？’我心中暗想，问道：“另外两个法师是不是也在绿豆城堡里？”
“是的。”
“沙福是不是权力挺大？”
“是根老会，他们有决定权。”小布舔着雪花糕神秘地说，“告诉你，乌豆老板一直对长老的位置念念不忘，还给根老会的每个人都发了乌豆圆叶卡。”
“难道这家伙觉得我也很老？”
“哈哈，觉的你很有用才是。”小布笑道，“他想跟抛送联盟合作，因为抛送一族只愿送客人过来，却不愿接他们回去。”
“为什么？”我把手中的甜甜球放到嘴里，抛九这些家伙还挑人吗？
“嫌有些客人不干净，抛送泡又很宝贝。”
“那倒是。”我想起了龟豆和翻转豆的胡闹。
“所以他送你乌豆圆叶卡。”小布说，“可见小天老板在抛送联盟中的地位之高。”
“还不是因为你。”我忍不住使用咆哮丸子对他叫骂，小布则乐不可支。
午餐在笑声中结束。接下来小布要送南瓜城的调查资料去清源组，除此之外他还另有任务，而我也记挂着蜘蛛和蚊子的事。
“我会尽快办好事情来找你的。”小布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们一起坐浮空草回到湖边，走出乌豆广场，来到宝石路上，装作没听到茶花甜得发腻的招呼声。
“欢迎小天老板。”抛十马上恭敬地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好吧，至少我对这个称呼还能逆来顺受。“你们不是不接从乌豆广场出来的客人吗？”我问道。
“小天老板当然不同，不管从哪儿出来我们都接。”抛十的态度依然恭敬。
那我就不客气了“息流处，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抛十滑出抛送泡。小布执意送我，他也坐上一个。
抛送联盟人数众多，而有些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以至于这一路上每更换一个抛送者我都就会听到：“很高兴为您服务，小天老板……”“欢迎小天老板……”“小天老板，我是抛……”这些人大都长相类似，到最后我也搞不清谁接过我，到底被抛了多少次？只知道中间最大的数字是抛六十二，而在目的地接住我的是抛三十三。“您还有什么吩咐？”抛三十三在我要离开时问道。
“没有没有，非常感谢。”我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又加上一句，“对了，坐抛送泡的时候如果能听音乐就更好了。”
“啊，对，对对对。”抛三十三如获至宝，“我一定记住小天老板的吩咐，联盟会好好筹划这件事。谢谢，真是太感谢了，小天老板总是睿智又慷慨，谢谢小天老板，谢谢……”
抛三十三兴奋地说个不停，根本没法插嘴。一句玩笑话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我只好在简单告别后丢下一句：“我随便说说，你可别当真……”
小布带我踏入一个升降口，我们被送往地下。在通道合上之前我彻底无语，因为抛三十三还在咕哝：“当真，当真，我们当真……谢谢……谢谢小天老板……”
“啊哈，吴天雨来了，吴天雨嘿，啊哈……现在该称呼你为小天老板，抛送联盟老板了嘿……”想不到已经传到这儿来了。叽歪的声音让叶耳吓了一跳，他手一抖，笔在树叶上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条。他扔下笔，匆匆忙忙地收拾起叶子来。
至于吗？又不是土匪来了，我径直走过去。“你，你又来干吗……”叶耳紧张地抬头，树根眼镜拉成一条线，直到看见我身后的小布后才慢慢舒展开来。
“叶博士好。”小布礼貌地问候，“小天要回去了，所以来借用根须之路。”
“回去？回去！好好，这条道，这条道……”叶耳忙不迭地引路，指着右边的通道，也就是我进来时的另外一条。
“你巴不得我走吗！”我故意靠近他的桌子。
叶耳异常紧张，“你……不走吗……别动我的叶子……”
“哈哈，再见了，小布。”我决定不再吓他，对小布说了一声又向叶耳笑道：“再见，通道大粪。”
“大使！”叶耳抓狂。小布努力忍住笑，我走进右边的通道。
草地向前移动，右侧墙上画着一朵高举法杖的喇叭花，长长的手脚细得像麻绳，迈开大步奔跑，一道道闪光从法杖射出。在他前面是一群怪模怪样的虫子，正被光柱追着跑。
叽歪的声音在通道里得意地响起：“我的杰作嘿，叽歪法师，神勇的叽歪法师勇斗怪虫嘿，啊哈……”
“很威猛，叽歪法师……再见……”
阳光依旧温暖，白花球上的星星在飞舞……我闭上眼睛……迅速融化……像气体一样升华……腾空……在黑暗中穿行……耳畔还回荡着叽歪的声音：“再见，再见了嘿，啊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