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一位少年疾步而入。待得他站定,琉浅看着这名名为舜安颜的男子,身形甚是魁梧,脊背宽广,果然是典型的武将之后。再细看来,脸上还是一团孩子的朝气,但是眉粗眼阔,眼睛里不是满满的憨气,反而透着一丝不露声色的精明和浊浊的戾气。想这人儿长着一副牛的身材却长了一双兽的眼睛。
“臣舜安颜拜见温宪公主。”
“起来吧。”温宪的语气里颇为波澜不惊。就琉浅平时知道的温宪公主,一向是被宠惯的,在熟悉的人面前很少端起架子,语气从来都是时喜时嗔的。现在如此这般的七平八稳的语气反而似有蹊跷。
“你这个时候前来,有什么事吗?”
“臣本打算早些来,可是路上遇到些棘手之事,便耽搁了,请公主恕罪。”
“我不想知道你路上遇到了什么,我只是想问你来此所谓何事?没什么事情本公主今天并不清闲。”
“小臣来此是为了还上次公主遗落在佟佳府的金簪。”琉浅看见温宪云白的小脸蛋迅速的被镀上一层薄薄的红霞。
“五妹的金簪怎么会遗落在你那?”四阿哥带着好奇的坏笑问道。
“昨日,公主去佟佳府上寻臣的妹妹一起玩,路过花园时刚好看见从西域运来的奇异矮树结了果,便爬到树上取下金簪想要摘果子,不慎失足滑落下来,恰巧臣经过救了公主。公主刚落地就一路小跑离开了,忘记了掉落在地的金簪,今日臣特入宫将金簪物归原主。”
“呵呵,五妹啊,你也太淘气了,在皇宫里放肆也就罢了,竟然跑到佟佳府上胡闹,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四阿哥半玩笑半责怪的语气说着温宪。
“我也是看当时四下无人才上了树的。那果子红红绿绿的很是好看,我太喜欢了嘛,那样的果子怕是宫里都没有呢。”
“那也不能??????。”四阿哥一脸的无奈刚要出口却被舜安颜接了口。
“四爷莫要责怪公主,是我们做臣子的照顾不周才使得公主险些遭遇不测。”舜安颜为温宪说话的一刹,琉浅看见温宪的脸上是有丝丝的笑意浅浮的。再看此时的舜安颜,脸上没有任何欢喜或是失望游动,只是在按规矩行事罢了。琉浅从他的话里也听出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主仆之间的问答。琉浅不禁有些担心年仅十岁左右的温宪公主。
“唉,五妹也是从小宠惯坏了的,所以才会如此胡闹。”四阿哥见舜安颜如此说话也就不好再责备温宪什么。琉浅在一旁只是抿嘴微笑,一言不发。
“琉浅,连你也笑我?我不理你们了!”温宪开始耍小孩子脾气了。
“奴婢哪敢笑公主啊,只是公主刚才的样子实在是俏皮,奴婢才笑的。”
可是温宪似乎真的生气了,背对着一群人,一句话也不说。
“好了,好了,看你在这绣了一天的海棠了四哥带你出去逛逛如何?”温宪猛地转过头来,脸上刚才怒意立即转化为笑容:“真的吗?四哥真的可以带我出去吗?万一嬷嬷上报到额娘那里??????。”
“你堂堂温宪公主还怕她小小嬷嬷么?”四阿哥打趣道。
于是这四个人便出的门来。温宪公主其实就是一个小孩子,完全由着性子来,一路疯疯笑笑,路过的宫女太监不知是早已习惯了还是因为是公主,都当作没有看见一样行色匆匆。四阿哥和公主是主子,便在前走着,舜安颜和琉浅都是奴才便小心的在后面跟着。
“你是新进宫的宫女吗?怎么之前从前见过你?”舜安颜问琉浅。
“奴婢是纳兰太医家的女儿,承蒙温宪公主喜爱,便被招进宫里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没有见过。听说纳兰家有两个女儿不仅容貌出众,人儿也生的灵巧聪慧。今天一见果真如此。”
“将军过奖了,奴婢愚钝的很呢,哪里谈的上灵巧聪慧。”
“温宪公主是何等难以捉摸的脾气,都会对你喜爱有加,可见你的灵巧了。”舜安颜真诚的说道。琉浅心里暗笑,武将身粗,心也粗吗?
“其实温宪公主对其他人还是很体贴知礼的,只是对将军有些任着脾气来罢了。”
“哦?是这样吗?那又为何呢?我也未做什么特别不得她心的事情,为何她要待我如此呢?”听舜安颜如此说,琉浅心想,他们本就是历史上比较完满的一对,不如帮帮眼前这个傻小子吧。于是琉浅说:“我们不知觉的就来到荷池边了,今儿天很好,不如我们一起去划船吧。”舜安颜见琉浅不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要划船,一时也不明白她的意图。
一提起划船,温宪的兴致大好,跳闹着就上了船。四人一船游着,舜安颜掌着桨。荷池已是一番初秋景象,粉的白的莲花早已谢了大半,只是翠绿的莲蓬沾着露水立着,像是刚洗过的娃娃脸。荷叶也半黄半绿,不比盛夏时的碧绿如盖。
温宪淘气的拨弄着池面的水,偶尔还喂给水下的锦鲤一些食。琉浅也伸出手探了探水,到底是初秋了,不比夏日,池水虽还是粼粼波光,也还是凉了几分。琉浅收回手用帕子抹了手上的水,觉得指尖的寒意一时半刻竟然难褪去。
“到底是初秋了,池水也冷了起来。手被冰着了吧。”琉浅一抬头,竟然是四阿哥在望着她。
“奴婢未曾想池水竟然已是这般温度。”此时温宪正自顾自玩着,而四阿哥离琉浅很近,琉浅不禁慌乱起来,也不知如何回答四阿哥。
“女孩子体弱,冷的东西少碰些。”说着又看了一眼温宪“温宪她从小就喜爱四处玩闹,倒也练就一副好身体。你性喜静,比不得她。”
“谢??????谢四阿哥关心。”四阿哥看着她,眼睛里有闪烁的东西,却像是芦苇丛里的流萤,时隐时现。琉浅也不敢看回去,只是微低着头,侧过四阿哥的目光。四阿哥可能觉得琉浅觉得他看的她不舒服,便也侧过头去。其实琉浅心里清楚,既是不敢接那目光,也是怕自己眼睛里的东西被对方犀利的看穿。
不多时,琉浅起身移步,至舜安颜身边说:“将军累了吧,我们休息一下吧。”于是舜安颜擦了把头上的汗说:“好啊,划了这么半天,是有些疲累。”
接着琉浅对将军耳语道:“本想你采支莲花送给公主,但是初秋了,莲花已不大好了,将军采支莲蓬哄得公主开心吧。”
舜安颜有些微的诧异,但还是照着琉浅的话去采莲蓬。琉浅微笑着看着舜安颜。
“你喜欢这些莲蓬吗?”琉浅转过头去,是四阿哥在自己身后。
“莲蓬正是刚出水之际,甚是翠绿好看呢。”
“你若喜欢我帮你采来便是,何必劳烦舜安颜,还让他把桨停了。”四阿哥的语气里有些愠怒,眼睛里有一片疾风闪电的云。琉浅急忙解释“奴婢怎敢劳烦四阿哥。其实奴婢只是想让舜安颜将军将莲蓬采来哄哄公主,并没有别的意思。”听的这话,四阿哥忽的笑了,眼睛里的云朵立即散去。“本也没说你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这样太惯着那小妮子了。”四阿哥说着便望向温宪那里。
此时,舜安颜正采了莲蓬要送给公主。公主却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
“给我做什么,谁让你采的你给谁去。”温宪连正脸都未给舜安颜。舜安颜一时僵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琉浅可是对公主的心思一清二楚的。
“这莲蓬翠绿清香,公主为何不要啊?”琉浅进前问道。
“他又不是诚心要送我,只怕是别人告诉,特拿来哄我开心的。”温宪说这话时眼睛望向别处,两腮气鼓鼓的,眼睛里却有一整片将至的暮色,正一点一点暗下来。
“将军出生武将,本就只善于舞刀弄枪,今儿让他去想着采一支莲蓬赠人岂已是难为他了,何况公主的心思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猜到的,公主如此待舜安颜将军岂不是太刁难他了?”琉浅微笑着扳过温宪故意侧过去的身子。
“公主今天游湖的兴致这样好,不要因为这样的小事坏了兴致啊。”
“这怎么能是小事?”温宪很是气恼地说,“她坏了本公主的兴致。”温宪真的怒了,话语声又是高了一个八度,似乎就要叫嚷起来。
“他没有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好,好,好,他本就没有把公主放在眼里啊。”琉浅玩笑的说。
“琉浅?????你??????。”温宪的脸开始要涨红,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了。
“因为舜安颜将军把公主你放在心里了啊。”琉浅依旧不紧不慢的微笑说着。
似乎就是一秒的区别,已经涨成一只饱满火红的西红柿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的浆液一并炸开来的温宪,一瞬愣在那里,又过了一秒,顿时脸红的像是熟透的山楂果。
“琉浅你在说什么,再乱说本公主就要罚你了。”
“琉浅没有乱说啊,尊贵的温宪公主嘛,谁敢不放在心里。”琉浅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故意逗着温宪。
“你??????你??????你找打。”说着温宪便向琉浅扑去。
琉浅玩闹的躲开,两人就嬉戏开了。琉浅不经意望向四阿哥,四阿哥脸上不经意露出的微笑是却藏着满足的味道。那样的微笑似曾相识??????啊!和阿玛望向自己和盈宵姑姑时的眼神何其相似。
此时舜安颜也望向她们,琉浅看见他眼睛里有初暮的星正渐渐明亮起来。
时间在琉浅的指尖像是留不住的露水,划过只是觉得冰凉,却不带一点痕迹。很快暮色开始四下笼起。可是温宪兴致依旧很高,不愿回去。琉浅清楚,这般年纪的小丫头贪玩的紧呢,玩到尽兴处哪舍得回去。可是自己也只是奴才,只能听从公主的,自己做不得主。
“四哥,天色晚了,前面有一个面湖的亭榭,不如到那里,吩咐下人用食盒带些晚膳来,我们边赏月边进膳如何?”温宪的玩意还未消减。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琉浅若再不回去,回去就怕误了时辰,纳兰府离这皇宫怕是还有一段距离。”
“哎呀~~今晚就让她在我那里歇下吧。”
“你呀,不替琉浅想想也要替舜安颜想想,他回去的时候也不早了。”
“为什么要替他考虑啊,他一个男子汉行过兵,打过仗,住哪里不可以。而且一身的武艺也不怕遇到什么意外。”温宪嘟起小嘴。
“是啊,公主说的是啊,四阿哥不必担心小臣,小臣怎样都可以。”舜安颜憨笑着说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还真不怕回去晚啊,佟佳府离这里好像还不近呢,你不回去真的没有关系吗?”温宪忽的转过头去关切的问道。
“你个丫头啊??????。”四阿哥带着宠溺和无奈的语气说着,“你也别担心了,他今晚就在我那里歇一晚上也无大碍。”
温宪装作满不关心的表情望向别处,但还是忍不住暗笑了起来。琉浅看着十岁左右的温宪可爱的样子,微微的笑了,又看见温宪其侧的四阿哥,忽的又笑不起来了。温宪那点小动作尽数入的琉浅的眼,知道结局的琉浅,只是笑着。
命运啊,就让这一对小儿女幸福起来吧。
还不待琉浅出神,小舟就到了亭榭之下。那是座两层的小亭,亭连着一条长廊直达陆岸。
第一层的的梁柱上雕绘着出海之龙,檐柱上都是各型各色的龙式图案。第二层却是相当雅致,虽还是龙形飞舞各处,却有一檀色小几居于其中,其旁错落随意的摆着几把藤编小椅。看样子早已有人是这里的常客了。琉浅看着那雕花别致的小几,喜地入心。再一抬头,恰看见暮尾的最后一缕红在远处的琼宇上退去,那里金黄的瓦笼在暗蓝的光里,多了几分暧昧的狡黠。
这里到真是歇心的好地方。
话语间,一一落座。琉浅想起只有四人并无其他,忙去附近的别院唤几名侍婢太监过来伺候。添得一红泥小炉,温了一壶上等琼液,再等御膳房的的几味珍品到,夜色就渐渐聚拢了起来。
待得准备停当,一弯弦月悄然东升。檐上的宫灯明的羞怯,倒是那小炉红的欢快。初秋夜,风较之盛夏疾了更寒了,琉浅本觉得霜寒侵衣入骨,但是几杯温酒下得胃肠,一股烈烈的暖从下往上直窜两颊。
“四哥,看这月,十五怕是快了吧。”温宪盈盈的面对着莹莹的月,减了几分顽劣,添了一分灵动。
“是啊,离十五约余五六日吧。”四阿哥举杯独饮而尽,他已如此饮尽三四杯了,双颊在微晕的烛光里开始点点飞红。
“诶?难得今晚这样好的晴月,不如我们来题诗吧,就吟这欲满之月,如何?”温宪还没安稳半刻就原形毕露了。
“甚好啊,也看看你这小丫头最近是否有所长进啊,若作得不好,可是要惩罚你的。”四阿哥回应道。
琉浅有些隐隐的担心,虽只是吟诗,但对于她这个连繁体字都认不全的人来说,却是道难题。若真的吟的很次,岂不是要在四阿哥面前出丑了吗?琉浅正想着,侍婢已铺好软宣,正在研磨。四阿哥和温宪正神色凝重的各自思忖酝酿,而舜安颜却低着头,琉浅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臣武将出身,这吟诗作对虽也学过,却只知皮毛,不敢称会,所以今天就献丑作拙诗一首,权当抛砖引玉吧。”于是便提笔写来。温宪急忙凑上前看去,只见他写的是:
八月弦月日,塞北疾风时。
弯弓如满月,才敢赴恩旨。
“好。虽是简明易懂,确是武将作风。”四阿哥连连击掌,舜安颜便只得低目自谦。
“好好的月,竟然比作弓箭,这小小凉亭又不是练兵场,何必连诗里都满是刀啊剑啊的。”温宪阅完一遍还未评论,四阿哥便称口叫好,温宪本就不喜欢如此的格调,又想和哥哥做对,便执意说此诗的不是。此诗就琉浅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诗,平平常常的四言绝句,最多也就是高中生的水准。话又说回来,对于一个武将,这样的诗已经实属不易。
温宪此时已是跃跃欲试,见四阿哥还没有酝酿好,很是快活,于是提笔便书,琉浅见她写的是:
泠泠秋夜水,淡淡莹月垂。尖尖月钩杯,点点相思醉。
怯怯盼郎归,默默不作催。远远望郎来,漠漠掩门退。
瞥瞥郎影回,叠叠心澜悔。声声把郎啐,钝钝难为对。
娇娇女儿身,岂可多作为。只得晴月随,诉于漫穹辉。
灼待郎杰锐,识得妾心坠。寂寂秋夜水,念念莹月垂。
琉浅见她书毕时浅浅叹了口气。琉浅心知肚明。不知此诗是何时偶成,温宪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其书出,至于该会意的人到底会意了没有,琉浅可是不知。四阿哥也是个明眼人,此情此景早已了然于胸,只是不便多言。倒是舜安颜不知因果的一个劲的叫好。琉浅心里暗笑:你还未明白何意就胡乱的喊好,可是不怕惹祸上身呢。
四阿哥未多言语,只是微笑,琉浅知他心里已成词句,果然,不消片刻,四阿哥便提笔写来: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短短一首七言律诗,看的琉浅心泛微澜。温宪的诗句虽是简单易懂,却是玩味无穷,把一位萌生情愫的稚女的相思之情表的淋漓,而一连的叠声更是叫的切入肺腑。而四阿哥的这诗多了几分藏掖,却也把情愫尽显。会是怎样的佳人在四阿哥的念里破梦而入呢?那样的佳人又在四阿哥午夜梦醒时缭绕了几个辗转的时辰呢?琉浅不欲多想,只觉心头一涩。
琉浅还在愣神之际,忽听的四阿哥唤她:“琉浅,为何出神?大家都在等你的诗呢。”
琉浅这才回过神来,锁了锁眉,便提起笔来。温宪上前看她娟秀的笔迹在宣纸上氤氲开来。
桂蕊初绽满芳华,莲香一动暗月颊。
樱口两三杜康下,软喉四五月下话。
心头郁结早七八,瞒得妹姊九十茬。
千千心肠万万绪,不得相诉到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