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婳睁开了眼睛,她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之中。
远远地传来守夜人报时的梆子响,已然是四更天了。她略微欠起了身子,发现刘婉儿伏在床头,睡的正香,想必她应该在这儿守了一夜吧。
“倒是难为你了。”罗婳伸出手摸了摸刘婉儿的头。刘婉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并没有醒来,看来已经是很累了。
罗婳没有叫醒她,而是轻轻的起身下了床,来到梳妆台前。上面果然摆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打开盒子,深黄色的绸布上,可不是放着一枚和自己那个一模一样的立方体,无论是大小,还是花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罗婳把它放进了中衣的口袋里贴身保管——这可能是解决谜团的关键钥匙,万不可弄丢,她暗自想着。
在外房当差的侍女见公主醒来,正要近前服侍,被罗婳摆手制止,她指了指还在床边熟睡的刘婉儿,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这侍女也是冰雪聪明,轻手轻脚的拉上了内房卧室门上厚重的大红门帘,又把罗婳引入了东厢耳房——那里也有一套梳妆盥洗的用具,是给前来过夜的女眷们准备的。
罗婳看向镜子中因为这两天的折腾而略显疲惫的脸,重重的叹了口气。
为她梳洗打扮的侍女名字叫猗房,打小儿就在刘楚玉身边伺候。罗婳觉得这侍女可能会知道这个立方体从何而来,正想着怎么开口问才不突兀的时候。“笃笃笃”,门外有人在轻敲房门。此时罗婳已经梳洗打扮完毕,猗房便去开了屋门。罗婳侧耳细听猗房在与来人对话。
“请问河阳公主贵体安否,下官有要事相告。”
“河阳公主重伤初愈,正在休息。袁监星有什么事请明日再来吧。”
“事情紧急,还望小女官通融则个。”
眼见外面二人争执不下,罗婳起身走到外屋对二人说道。
“猗房,请袁监星进来说话吧。”
见公主都这么说了,猗房也没有办法,只得回身把这个到访的男子引进屋内。
进屋后,那名男子躬身下拜。
“臣,监星吏袁子初拜见河阳公主,愿公主微恙早愈,贵体永安。”
罗婳还是现代人的思想,看有人在她面前拜来拜去的,实在是浑身不自在。连忙叫他起身,又叫猗房给他看座。
二人分主次坐定以后,罗婳开口问道。
“不知道袁监星深夜到访,有何要事要与我商议?”
袁子初却不说话,只是用眼看着在罗婳身后侍立的猗房。罗婳明白了,他这是有话要和自己密谈。于是她让猗房退下。猗房也明白规矩,知道下面的话自己听不得,便自到屋外候着去了。
眼见着猗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袁子初这才开口。
“公主,圣上有令,关于巫山巡查一事,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什么?现在就启程?”
“是的,此番巡查乃是机密,深夜启行为的是掩人耳目,而且并无车马仪仗,仅有下官一人同行。”
“这……”一时间,罗婳竟弄不懂这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好吧,咱们这就出发,袁监星请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回房准备一下。”她说着,起身便要回到卧室。
“公主。”袁子初叫住了她,“这些事下官已经安排妥当,公主不用费心操持了。”
这也太着急了吧?罗婳暗自思忖。但看袁子初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也只好随他出门而去。临行前,她嘱咐猗房——没提巫山之事,只说有叛军为祸,需要出一阵时间的公差。让她告诉刘婉儿不必担心自己。
“对了,等天亮了再去卧房中叫醒她吧。”她补充道,“免得她又要吵闹着一同前去了。”
说罢,她与袁子初二人便出了院门。
院门外早有马车等候,车后还放着一个楠木的大箱子,想必这就是袁子初准备的行李等物。二人上了马车,这马车是五匹马的诸侯规格。车舆内的空间很大,窗口和门都有竹笭和帷裳遮挡。
袁子初把罗婳让到了上座,自己则规规矩矩的坐在帘子边上。罗婳只觉得咯噔噔身下微震,这马车就蒙着夜色向外城驶去。
车内虽无火烛,却在棚顶悬了一颗径寸之珠,发出的荧光竟也能把车内照的通透。借着这光,罗婳又把这袁子初打量了一番——二十上下的年纪,峨冠博带,面若冠玉,端得是一位美少年。可能是被罗婳一直盯着看的缘故,他露出了紧张和害羞的神情。
诶,我的表情有那么猥琐吗?不行不行,不能让河阳公主风评被害。为了打破车里尴尬的局面,她率先开了口。
“额,袁监星,之前我见父皇的时候,他提到了一位与你同姓的监星吏,叫袁罡,你们,是亲戚吗?”
“禀公主,袁罡乃……”
“停停停,”罗婳打断了袁子初的话,“你叫我楚玉姐就好,父皇也说了,这次是秘密行动,为了不暴露身份,咱们从现在起不论这尊卑了,可以吗?”
“这是公主的命令。”看袁子初还有迟疑,她补充道。
看公主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袁子初也不好再推辞,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对罗婳说道。
“公……楚玉姐,袁罡乃是我的家父。我的这个职位,就是继任于他的。”
“哦,张老大人看来是告老还乡,去享清福了吧。”
罗婳言语一出,袁子初脸色霎时间暗淡下来。
“家父……家父那一日的进谏冒犯了天颜,圣上已经在神定门城楼上,将他赐死了。”
袁子初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抓着座位而有些颤抖,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
罗婳被他的话震惊到了,之前只在书中见到的惨剧实打实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边,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车中死一般的寂静。
“请公主不必挂心。”袁子初的声音略带沙哑。“家父常和我们说,罡之死,不足惜也,然诤言直谏关系国家甚大,为臣者当为天下后世虑。”
“家父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
他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罗婳急忙坐到袁子初的身边,拿出帕子为他擦泪。他也没有躲闪,看来还遵守着刚才“不论尊卑”的约定。过了一小会儿,袁子初的情绪平静了下来,继续对已经坐在身旁的罗婳说道。
“圣上被邪魔附体,这是朝野内外皆知的事情。现在各路蕃王、蛮夷外邦都在蠢蠢欲动。下官正是抱着为父报仇为国定乱的决心,应下这份差事的。”
听了这番肺腑之言,罗婳久久没有说话。她心里的不安与动摇,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反正都要解决问题,那不如就先定一个小目标——帮助眼前这个年轻人完成他的复仇。
远处,一抹鱼肚白出现在天际,夜色与星星一同暗淡了下去。
这夜,终究是要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