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想给大伙说说我第一次上北京的故事,倒不是我的北京之行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也不是北京真的就那么美得让我不能忘怀,只是我的那一次虽然极普通的旅行,却充满了情节曲折生动的故事性,何况我是那么爱听故事的人,偶尔把我亲历的故事说给大家听听,也算是我听了那么多故事后的回报吧!
好,故事就从去北京的原由开始吧!
(一)
我记得那是九0年的春天,因为前一年我们曾经历了无数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单位有一位大姐快退休了,为了表示对老同志的关心,她被照顾到北京学习,我有幸成为她的同行者。
听说我去北京学习,几个以前去过北京的同事就主动介绍起经验来,什么北京的经济管得好,生活开销很低啦;那里黑店很多,住要住国营宾馆,诸如此类,灌了我满脑袋糨糊,后来我到总务室借了八百元钱,付完火车票款后,我的钱夹里就只有六百多元,心想反正我不购物,不是生活低么,于是,我就怀揣六百大元登上了北去的火车。大家应该想得到,凭着六百元将在北京生活一个月的我,以后的日子该是多么的拮据。
(二)
五月九日晚十点,列车正点到达北京。
下车后,我浑身的疲惫都被强烈的好奇心和新鲜感驱散了。果然是北京!火车站广场上依旧车水马龙,这里确实是一个没有夜晚的地方。还没等我们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各个宾馆、旅店接客的人就蜂拥上来。
“小姐,要住店么?”我看着凑到我跟前的小伙子,不言语。
“小姐,住旅社吗?”我依然不语。
“小姐,你是拿身份证还是护照?”执著的小伙换了问话的方式。我知道,我毫无反应的表情让他误以为是听不懂国语的老外了。我还是不说话。
其实,就算这小伙子询问一夜,我也不会回答他一句。因为在火车上我同大姐就商量妥了。我怕自己南方人的普通话露怯,所有问讯应对全由老家在北方的她负责。我忠实的履行我们的决定,即使再执著的人也撬不开我的嘴。
“我们已经找了住处了!”大姐一句搪塞推脱他们,带着我杀出一条血路,朝楼层最高、灯光最明亮的地方奔去。
“哦,对不起,我们只有几间六百元的房间了。”
“六百元?”我轻轻惊呼了一声。这不就是我全部的所有么?“不行!不行!”我继续轻轻唠叨给大姐听。其实不用我唠叨,大姐也是不舍得住这么贵的地方的。这样刚放下的行李又背上了肩。
连续又走了几家宾馆后,我们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了。所有的服务员像是统一了口径般,全没有房间。夜越来越深,人也越来越疲倦,我似乎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大姐果断改变方向,我们向火车站附近的巷子走去,希望能找到居委会或什么单位的小客栈、招待所之类的。
刚走到巷子口,一个胖胖的小青年就迎上来:“住店吧?我帮你拿!”双手伸向我们的行李,顺利而热情得出乎我们意外。
“哦,我们不住,我们不住!”我奇怪的望着一迭声拒绝的大姐,要知道,我已疲倦得快垮掉了,看见温暖的灯光就不想挪动脚步。
“干嘛不住,我们又上哪去住!”一离开那,我就埋怨起大姐。
“你看他那样子,我真怕是黑店!”
“样子怎么啦?人不可貌像,我看他胖胖的很忠厚的。”
没有办法,周围转一圈后,大姐不是说这家是黑店,就嫌那家不卫生。我已经全无主意,也懒得说和想,闭着眼睛跟着她,又回到了火车站广场。
(三)
已经是夜十二点了。
两个远方来的女人,蹒跚在这最繁华都市的街头,没有兴奋,没有喜悦,有的只是疲倦,不堪一击的疲倦。
广场上的人在渐渐散去,而准备在广场过夜的人也都各自找准了地方,准备铺一方油纸,将就着过一夜。虽然五月的夜晚依然有寒冷的风。我突然感到了恐惧。
这时,出站的旅客又将周围热闹起来,接客的车也不停的鸣着喇叭。仿佛听到前面喊:要住亚运村的上车!住亚运村的上车!
“我们去吧?”大姐问我。
“好!”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终于在一片拥挤中,被那喊话人连拖带拽把我们弄了上车。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在拥挤的车里,我偶尔能透过两边人的胳膊圈和下巴颏底,勉强见到一丝街景。好象起先是在繁华的大街上行驶,接着是灯光逐渐稀少的地方,再后来车窗外就是一片接一片的黑暗。
我估摸走了一个多小时,浑身被挤得麻木出了一身臭汗后,车终于停了。
“下了,下了,快下!”喊话人的嗓子已不象前面那样洪亮了,干瘪中带了些沙哑。
下车一看,我松弛的神经再度紧张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啊!到处是漆黑一片,只有三两盏破碎的灯光从那低矮、阴森的破木屋里刺出来,啄得人眼睛生痛。趁大姐办理住宿手续的空,我先溜进木屋看了看,这大约是那个农人丢弃不住了的房子,整个硕大的房间没有一样家具,只是在离地面一两尺的距离搭了一个大大的通铺,如果挨个睡下,挤三四十人是没有问题。现在,这铺上已很睡了些男男女女,乌烟瘴气的。
我坚定拒绝在此过夜的态度使大姐犹豫起来,恰好这时,这猪窝般的巢穴居然也安置不下了,所以他们才没有难为我们,却拒绝送我们回城。
这样,在深夜的寒风中,在漆黑的夜色中,在不知回程的路上,我们只有远远跟着那些没能住下的拖儿带女的打工者,朝着我们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行。
(四)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路边居然开始有了些房子,稀疏零乱矗立在暗夜里,希望渐渐在我心头生起,我已经没有了瞌睡,精神也恢复了些。我开始跟大姐开起玩笑来:这个夜晚真的不错,很多年后,也许我什么都忘记了,也不会忘记今夜!
其实大姐上了年纪的人,已经是很辛苦了,可是偏要硬撑着,听着我的玩笑,她的神经一松弛,马上就暴露出内心和身体上的软弱,她一阵接一阵的咳起嗽了。
“要不,我们休息一下?”我关切地问她。
“还是走吧。我们不能跟丢了,要真剩下我们两个人,那可不好玩了。”这道理我也懂,这陌生的荒野,谁知道下一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五)
看到这里,你可不要太同情我们,也不要因此就大发“天下多骗子”的感叹,因为马上我们就要时来运转了,正如黎明前的夜最黑暗一样,我们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候,曙光就在前头了。
路越来越宽敞,路边的房子也渐渐多起来,特别是当我看见一个运垃圾的车后,心中的那份兴奋简直无言可状:我们离城市已经不远了!
前面的打工者队伍找到一个路人,询问起来。
“哦,找住处啊,往前走,拐右边巷子,那里有个澡堂子,可能能住下。”静谧的夜空里,那人的声音显得很亮,远远跟在后面的我们,都能清晰的听到。
前面行进的队伍在改变方向,我们没有选择权力的跟随他们转弯,跟随他们向巷子口走去。
“喂,喂!”在经过一个铁栏杆大门时,仿佛里面传出声音来。
“喂,喊你们那!”当声音再度传过来的时候,我们回头看了看,昏暗的灯光下,依稀看到大门后有一个黑魁魁的影子,能分辨出是一个站在那。
“是喊我们吗?”走近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军人。
“你们同他们一起的?”他用手指了指已经走过去的打工者队伍。
“不是!”
“那怎么跟他们一起走?”
大姐仿佛他乡遇知音,将我们这半个晚上的经历简略地向他说了说起来。
也许我们这经历触动了他的同情心,他沉思片刻,将旁边的侧门打开,温和的对我们说:进来吧,这外面也不太平。已经三点多钟了,你们在我们这坐坐也差不多就天亮了。
他把我们领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他们两个就连忙让我们坐下,并送上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乍从黑暗、寒冷的外面走进这光明温暖的世界,我好不容易积攥起来的毅力瞬间土崩瓦解。我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大姐同他们交谈,在睡意朦胧中将他们的情况知道了个大概。原来他们是解放军某部的拳击队,领我们进来的那位是指导员,另一位是队长。为了筹集经费和给队员补充伙食,揽下了这给郊区某化工厂保卫夜间安全的工作。打工的人他们见多了,看到我们同前面的人明明不是一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一起,甚是好奇,才开口询问我们。
大姐用夸张的语言感谢他们,用过时的言辞表扬他们,但我知道,她是真心的。她反复说:我们一定要将你们这种好思想、好品德反映给你们的首长。两位先是微笑地听着,后来就为我们找来了笔和纸,将他们的姓名及部队番号和首长的通讯地址留给了我们。
在办公室外屋的两个小兵隔着没有玻璃的小窗偷偷看我,又偷偷地笑,我知道他们是笑我居然能在没有靠背的椅子、而且同人谈话的情况下睡着。这轻轻的笑声感染了屋里的几个人,也不由自主轻笑起来:“这小同志很困啊!”高大魁梧的队长爽朗的说。“她太累了,也许她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是大姐的声音。
指导员将迷迷糊糊的我和大姐带到他们的宿舍,将两个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兵赶出去巡逻。
“你们将就休息一下,天亮时我叫人送你们去交通车站。”他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这是有四个上下铺位的房间,每个床都是那么凌乱,甚至有些肮脏,我也顾不上那么多,就近倒在一张被子翻开着的床上,和衣会周公去了。
(六)
天微明的时候,指导员来唤醒了我们,看到依然倦意未除的我们,他不无歉意的说:应该让你们再睡一会,可是一会儿上班的工人就会来了。交通车站离这里不远,我派两个战士送你们去。
当我们坐上空荡荡的公交车,挥手作别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兵时,太阳正在我们的前方一点一点、缓慢地往上升,我的心中,顿时充满了光明、温暖和幸福。
回到家的第二天,大姐就将写好的信拿给我,我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名字工工整整写在上面。
好人须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