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议室出来之后，路书海日夜辗转在办公室和矿坑之间，一刻都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他不敢想象叶舒的遭遇，更不敢去面对叶舒。
但现在他已经决意做出改变，让整个月亮山彻头彻尾的改变。他会找每个人聊一聊，盲爷，叶舒，万雄图，石头。。。看看每个人的内心，看看事情该如何进行。对的，错的，所有该去面对的，他打定主意不再逃避。
路书海敲开了叶舒的门。
叶舒正在画画，路书海都不知道叶舒还有这技能。
“怎么样？”叶舒问路书海。
“你知道我是学法律的，对这些并不了解。”路书海坦诚道，而后又赶紧补充道：“不过看上去很漂亮。”
“你呢？还习惯么？”叶舒接着问，路书海甚至怀疑刚才自己会错意。
“一直很忙。叶舒，你听我说，这里有很多很多不正常的地方，我会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部改过来。还有那些守卫人，我已经查到一些。我会把他们跟万雄图一起送进监狱。”
“都过去了。”叶舒云淡风轻。
路书海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刚才，就在下面，有个奴隶问我‘狼和羊谁更可怜’，你猜我怎么回答？我告诉他，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羊！你也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谁问你的？”
叶舒猛然问起，路书海有些糊涂。
“一个奴隶，无名？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人，把‘无名’当成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叶舒在灵光一现中好像想到了什么，拼命去想的时候却又想不起来。
“你该走了，我不想再掺和这里的事情，也不会再过去另一边。时候到了，我跟你们一起回天宫，其他跟我都没有关系。”叶舒下了逐客令，路书海只好识趣地离开了。
叶舒又开始坐在阳台上前冥想。
当铁牙上来的时候，她去找过路书海。那时候的路书海仍旧把自己关在会议室不肯出来。她走过餐厅、宿舍、休憩室，处处都是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那时候，她真的感觉自己像一个可怜虫。她反复问自己，那些跟自己一样的女孩子又是怎么过来的呢？也许她们拿到饼，像救世主一样回到家中，看着父母兄弟吃饱喝足的样子，一定像凯旋归来的战士一样满足吧。
所以‘狼和羊谁更可怜’？更可怜的是背离了自己命运的那个人吧，问这个问题的奴隶一定明白，可惜回答问题的路书海不明白，至少现在还不明白。
无名，铁牙嘴里的大英雄，书海眼里不起眼的奴隶，究竟哪个是真的？这一出好戏，她要在这里看到曲终人散时，像一个真正的观众那样。
悬崖下传来野狼的嚎叫，叶舒往下看去，铁牙站在悬崖下跟她打招呼，叶舒放下绳索，铁牙便顺着绳索熟练地爬了上来。。。
临近月末的时候，守卫人进行了第一次测试，测试分成笔试和心理评估两个部分。
李长风悄悄问师傅，如果测试无法通过是否会被取消守卫人的资格。答案是肯定的。于是考试那天，李长风只在试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装模作样的答了一番，最后交了白卷。但是等到考试结果出来，李长风仍然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测试。李长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郁闷之余与山明他们商议的时候，长风才发现他并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有很多同学抱着跟自己一样的态度交了白卷，但他们无一例外都通过了测试。
而后是他们的心理评估。明明有那么多人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但偏偏每个人都漂亮地通过了测试。
我们不留下，他们便走不了。这不是万夫争勇的考场，而是水鬼找替身的沙场。
李长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彻底放弃了心中的希望。
石头拿着守卫人交上了的测试结果来找万雄图。
测试只是走一个过场，石头也知道，但测试结果仍然说明了很多问题，譬如——这次笔试的结果好的过于夸张了。这些对老守卫人来讲都过于困难的问题，这些新兵蛋子竟然做的近乎完美。
石头不敢想象他们是抱着怎样的热忱投入了这份工作，至少他一生都不曾如此过。或者说，这份试卷证明了这些老家伙们有多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甚至不敢拿着这些试卷去质问守卫人，他也是守卫人的一员啊，他们的心思他当然懂得。经历这么多之后，能够活着离开，那才算得上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以前他们不敢想，如今机会莫名其妙的来到身边，谁会放过？
局面已经逐渐失控了，这些得让万雄图知道。
石头去万雄图办公室的途中，在走廊里撞见路书海，路书海的手里同样拿着一份测试结果，显然也是来找万雄图。
路书海挥了挥手里的测试结果，热情的根石头打招呼，随后也看到了石头手里的那一份。
“他们做的真不错，是不是？他们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朋友，现在更是我的骄傲。”路书海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长久以来，路书海一直都想推进接班的进度，但万雄图每每以新人没有准备好为由回绝。比起那些老的**，他的学生确实少一股狰狞的狠劲，但谁又说那股狰狞的狠劲是必须的呢？未来的月亮山也不需要这些。这些测试结果或许说明不了太多，但至少证明了他的学生要比那些**要优秀的多。因为他看过月亮山这些年来的几十次测试，而他的学生？他们是最好的。
路书海显然会把测试结果给万雄图，那他还有没有必要进去？石头在犹豫间，已经被路书海顺带着拉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比起你们的人，他们或许骨弱筋柔，但他们比你想象的要优秀的多！”路书海把测试结果扔在万雄图面前。万雄图看着眼前一纷纷测试报告，脸上阴冷的能滴出水来。
显然万雄图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石头知道两位长官还是事情要聊，打个招呼便告辞了。
房间里只剩下路书海跟万雄图。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意见，但我们还是可以公事公办，至少我们在这件事上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我们早点完成交接，我可以着手做我的事情，你也可以早点回到天宫。”路书海坦诚地跟万雄图讲。
万雄图笑了，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说起意见，如果有人指着你的鼻子发誓要把你送进监狱，我猜你多少也会有点意见。不过你说的对，我们还是可以公事公办。按照我们的规定，第一个月学习规则，第二个月一对一指导，第三个月新人实习旧人监督，然后——结束。”万雄图说完做了个结束的手势，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测试报告扬了扬，接着说：“看上去我们目前进展很顺利，你有什么问题么？”
“我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那些迂腐的规则。如果要学会用鞭子，一个下午都已经绰绰有余了，用不了一个月那么久。况且我也没有打算像你一样用鞭子和枪支管理以后的月亮山，所以我们可以略过这些不必要的环节。比如这样：你在这里签个字，然后就可以回天宫了。”
万雄图笑着摇摇头。
“你从来没有尊重过这里的规则，我还指望你的学生们能好一些，至少他们在学。还有。。。”万雄图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考虑话语的轻重，而后继续道：“你可以笑我迂腐，也可以不尊重这里的规则。但你须知道，如果你们肯尊重一点我的规则，叶舒可能都不会来到这里。。。”万雄图语气尽量平淡，蜻蜓点水一样说出，但也完全知道这句话的威力。
路书海瞬间撕掉了冷静、客套的面具，愤怒咆哮。
“你怎么敢跟我提叶舒？你是这里的长官，事情发生在这里，罪犯是你的手下，你凭什么敢跟我提叶舒？”
万雄图提起叶舒，是想让路书海明白规则的重要，但显然路书海不是这么认为。
“我提醒过你，两次。下飞机的时候，我劝过你让他回去。晚宴的时候，我也劝过你送她回宿舍。两次，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呢？你在哪？”万雄图没有退步，他知道如果自己退步，路书海更加会认定这是他的责任。然而这不是，这只是个悲剧。世上有无数不可预知的悲剧，她不幸成了其中一个。
路书海哑然无声，万雄图继续追击。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这个世界不是按你的想法运转的。我痴长你几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止你有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的想法是对的？谁的想法是错的？谁在想着什么？都没有人知道。没人会把自己的想法全部摆在脸上，但是每个人都在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这个世界每件事的发生，都是所有相关人意志的叠加，也必然走向你不情愿的未知。至于你的想法，或许是其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始终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更不会是事情发展的方向。”
路书海努力回忆着当时事情的点点滴滴，确如万雄图所说。可笑当时自己的得意和不屑，如果他客观一点看待万雄图，如果他那晚不下去矿井，如果他回来之后去了晚宴而不是伏在案上写一晚的可笑改革计划，一切或许都会不同。
后悔是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之间的差距是无能为力和原本可以，而路书海原本可以。。。
万雄图看到路书海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丝悲悯。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也不全是。
“我也确实思念天宫了，不如我们这样吧：规矩绝不可以省，但我们可以适当的缩短时间。两个月，我们缩短一半。半个月学习，半个月实习。然后这里的一切，就跟我无关了。”万雄图给出了自己的妥协，然后等着失魂落魄的路书海答复。
路书海没有说话，还沉浸在回忆和悔恨中。
“听我一次，就一次，我不会害你！”万雄图晃着食指，信誓旦旦的保证。
路书海仔细回想，他对万雄图反感，除了一开始先入为主的偏见，此外便是叶舒的事情。在叶舒的事情上，他的愤怒并不止针对万雄图，而是整个月亮山——从它不人道的做法到那些腐朽的规则，一切的一切。
只不过万雄图恰是代表月亮山的那个人。
“一个月，就一个月。”路书海也伸出一根手指，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万雄图，咬牙切齿的回答，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石头并没有走，而是躲在隔壁万雄图的房间。确认路书海已经走远后，石头重新回到万雄图的办公室。
“一个月，你都听到了？”万雄图看着石头，脸上充满歉意。
“我知道，他们心思已经动了，拖得越久更是夜长梦多，这段时间麻烦已经够多了。没关系，迟早的事情。”石头拿着测试报告来找万雄图，这些结果他早就料到的。
“实际上我们的时间更短，如果等到离开的时候，加上路书海这颗炸弹，事情未必会那么顺利。”
确实如此，如果在临走的时候动手，路书海自然会防范，守卫人也必然打起一百分的精神。毕竟之前没有一个守卫人活着离开月亮山，无论理由多充分，在事实面前终归苍白无力。石头看着万雄图，等他进一步的安排。
“半个月，半个月后新人会通过学习测试，接管月亮山。然后在庆祝会上，我们就送走他们。”万雄图吐个烟圈，说出自己的计划。
“你不会真的觉得这批新人像试卷上表现的那么好吧？”石头忧心忡忡的问。
万雄图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我们得冒一点险，比起月亮山的死活，他们回到天宫显然危害更大。”万雄图决然道。
他有时候都会想着一把火把天宫烧掉，更何况这些人，他们只会更加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