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已经到了第五天,从小米妈妈的那个电话开始。她告诉我,小米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情绪很不稳定,问我们医院是不是有比较好的心理医生。末了,她哽咽着说:“要是你能来看看她,最好不过了,这孩子现在一门心思地想死。”
于是,从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失眠了,眼前总是小米活力四溢的青春面庞和我们在一起的点滴美好时光。那个时候,小米活泼、开朗,是众多男孩子追求的对象,这并不妨碍她与传统、保守的我之间的友谊。
后来,我上了医学院,小米去了南方,读最热门的外贸专业。
我们之间慢慢有了距离,但心里面,仍然挂念着对方。
如今,这不幸的消息,让我在震惊之余,无法想象小米将怎样面对她生命中的浩劫。
第六天,我向单位请了假,坐上回家的火车。一路上,我搜肠刮肚地想安慰小米的语言,小米毕竟不同于我所接触的患者,她和我之间的那份感情,让我明白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一夜的颠簸、无眠,早晨8点,我站在了小米家的门前。
上上下下的住户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偶有三言两语,大概是说“瞧哟,小米家来人了”,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正欲敲门,一位大爷把我拽到一旁,说:“姑娘,这户人家去不得,她家闺女有艾滋病。”我对大爷的善意报以微笑,说:“没事的,我是小米的好朋友,是医生,谢谢您的提醒。”大爷见劝不走我,只好摇摇头转身离去。
敲了一会儿门,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才有人姗姗来开门。是小米的妈妈,看见我的一刹那,她的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然后拉着我进屋,叫着“小米,你看谁来了”,可迎接我们的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3个多月了,这孩子一听见有人进来,就关起门来,直到人家离开。可是自从她被确诊后,到家的除了医生,你是第一个客人。你劝劝她吧,我去买菜!”小米妈妈走后,我扯着嗓子喊:“张小米,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开门,我就踹了!”正当我预备飞起一脚踢门的时候,门咯吱一声开了。
眼前的她令我惊讶,黑眼圈、深眼袋,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髻,用卡子别在脑后,肥大的套头衫像个面口袋,把她瘦小的身躯装在里面。
我忍住心里的悲伤,露出灿烂的笑容,小米冷冷地说:“你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张开双臂做拥抱状,小米狠狠地把我推开,我的胳膊撞在门柱上,疼得龇牙咧嘴,她仍旧用冰冷的声音说:“我有艾滋病,离我远点。”
我辩解:“我是医生,你不是我第一个接触的艾滋病人。你知道这样并不会感染。”为了证明给她看,我冲向书桌旁的水杯,可是小米比我快了一步,拿过水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白瓷碎片落了一地。她瞪圆了眼睛,向我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要证明什么给我看,你就是证明一百次、一千次,你能改变我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身份吗?”接着,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站在客厅,手足无措。小米的哭声越来越大,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凄厉嚎叫,我听得出那里面包含的委屈、无助、愤怒。我缓缓地走近小米,把她拥入怀中,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反倒搂住了我,在我耳边哭着说:“我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噩梦。”
平静下来的小米拒绝告诉我她感染的原因,在她看来,已然成立的现实不需要什么理由。她在3个月前的体检中,被检查出来感染艾滋病病毒。从最初的怀疑到一次次的求证,却一次次被证实,小米的心一点点地沉入冰冷的空间。确诊之后,病毒在急性期发作过,她持续地发烧、出虚汗、盗汗、全身浅表淋巴结渐渐肿大,体重在3个月之内下降了10斤。
在她忍受病毒折磨的同时,外人的冷漠与排斥,更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
“公司在体检结果出来的当天就辞退了我,并把我的病情如实地告诉了同事们。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小区里,我们一家立即成了被驱逐的对象。只要我出现在小区的小路上,隔着我一百米远的人也会顷刻间无影无踪。”
“有一次,我碰见一条小狗,只是摸了摸它,结果狗的主人第二天就找到我妈,要求带它去检查是不是被我传染了,我真是哭笑不得。从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再走下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