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珊离开校长室，照常返回教室休息室工作。她隔壁的工位由罗禾临时占用，在清点评教单。
罗禾是学维真正的肱股之臣，早年间在助教岗一待就是四五年。在助教工作还靠电话、短信、发邮件的年代里，借着好记性、烂笔头并行其下，罗禾能唤得出学生名字，叫得出家长乃至三姑六婆的名讳，一举成为学维家校沟通的头号纽带，也替学维攒下不少口碑。之后罗禾上位管理层，还是全副心思扎在助教管理上。
助教如同触手般自由伸展在学维每一堂课上，替老师们省下不少功夫，同时，这也卡住了罗禾的晋升之路，迟迟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譬如石珊，宁可选择微信红包交流，都不愿直面罗禾。
无他，罗禾在有业绩、有资历之外，还给自己身上贴了一个众人又爱又恨的标签:包打听。
今天罗禾来给兼职助教来顶班，算起来还是和石珊的年后第一次见面。
“看来以后是用不着我去帮你调课，避开王扬喽。”罗禾手上录评教信息，嘴上不愿意闲着。“趁着课间的功夫，去和祁萧吵了一架？”
“就是交流。”石珊惜字如金。
“这是一般的交流吗？你一开腔，祁萧连周末例行的鸡汤朋友圈都不发了。”
罗禾打破砂锅问到底，石珊没有搭理。
“能磨掉他这股子身先士卒的劲头，你还是第二人，我服。”
除集中开课外，祁萧但凡周末在校办公，都要掐点下午六点下课，准时发朋友圈给员工打鸡血，定位铁定是学维教育校长室。
这是一条除了助教们，没有人敢抢秒赞的朋友圈。
此刻，罗禾左等右等，不光鸡血没等到，连那个“此地点为用户创建”的定位都没等到。
传统被打破了！
罗禾敏锐的嗅觉告诉他，八卦的味道，我知道。
时不我待，惊天大瓜怎么能等手下助教投喂？
拒绝二手瓜，从我做起。
不同于普通吃瓜群众，罗禾可以撒饵捞鱼：“前些天，丁校问我还有没有兴趣做教务管理，还特意申明不是东诺。你猜我怎么回应的？”
石珊自然看出罗禾八卦之外的火热，却依旧不多话，“你拒了。”
“现在和丁校辞职创业那会不一样，有的聊。”罗禾停下手里的活计，凑到石珊身前，压低声音问：“你辞职以后，是不是打算去做新业务？”
问完罗禾就后悔了。论起收集此类八卦，罗禾先天受挫。挫到学维众人介绍猎头挖角，都要千叮咛万嘱咐，不到挖角的最后一步，万万不要把公司名字告诉他。
更逞论石珊创业方向这等事，机密到可以加载封印的地步，罗禾自以为问也白问。
石珊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新业务，你要想听，我就告诉你。”
如此之坦诚，罗禾的脸上表情由惊讶转到错愕，进而释然：
他罗禾，没有看错人。
丁毅出走学维的时候，也不是孤身一人，老班底里最看重的人就是罗禾。罗禾推脱说东诺的体量不需要养他这样的闲人，转头推荐了赵超——一个学维老师们带也带不会的实习生。
如今赵超身兼数职，一手挑起东诺的后勤和办公室的重任，是丁毅手下不可多得的心腹爱将。
石珊清晰记得罗禾拒绝丁毅的那个晚上，老樟木桌上罗禾生生用指甲盖搓出一个洞，借着酒劲真真切切地在教丁毅做培训：助教的作用说破大天，也不过是客户服务的第一道防线，大家大业的K12机构可以用最好的，小门小户就要缩减成本，智能语音电话、协同软件配套使用，每年的服务成本至多几千块钱。有拿给助教依仗服务招生的预算，不如连着基本工资一块扔进地推、网推里去。
一言以蔽之，属于他罗禾的时代，过去了。
酒香凌冽，罗禾烈酒入喉，断片断了两年。迄今为止，罗禾嘴里再没有吐过东诺、丁毅一个字的八卦。
“K12在线下已经是红海博弈，但是培训的科学仍未普及。”
罗禾又恢复此前嬉笑的模样，“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京州这地方，出国留学都差不多被垄断了，你们不会去撞南墙吧？幼儿园的小朋友太粘人，也不符合石老师你的性子。”
“都不是。是……”
罗禾摆摆手，并不让石珊揭开谜底，“我做事，跟对人就可以。石老师你怎么也比丁校省心。至于说唯石老师马首是瞻的话，我就不说了。什么时候该跳槽，您跟我说一声。”
“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两人双掌相交，此事落定。
此前折戟于罗禾面前的十二位猎头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标准化的公式流程，最后败给了一道击掌盟誓。
聊完正事，罗禾也不再纠结祁萧是如何乱了阵脚，再次祭出顺风耳的杀招，说道：“就算是你准备走，东诺的人也太不讲究了。眼下有桩小麻烦，助教群里说，有东诺的人被拦在楼下了。不过应该不是丁校，这帮小崽子就是再没有眼力见，也得客客气气把丁校请进来，奉杯茶再说……”
“估计是我弟，石伍。”提起弟弟，石珊有些不好意思。“晚上我们要请合作伙伴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石老师，你是真不怕我多嘴啊？”罗禾笑着拒绝了。“我还是留在这录单子吧。”
拎包起身告辞，石珊下楼去见自己的麻烦弟弟。
石珊在日记里对弟弟的描述不多，寥寥数语中，负面压倒正面。
“老丁说，做事要能顶着百分之百的预期，靠着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奔向既定目标，也离不开四种人：名师指路、贵人相助、亲人支持、小人刺激。
为这话鼓掌的人是石伍，全体听众是我们一家人。
老丁的预期目标不高，我爸点头，全家同意我们结婚，他也有了四个亲人。
现在来看，成果明显低于预期。
亲人和小人两个码子事，石伍都能干。
我这不成器的小弟，给老丁的创业路平添了许多刺激。
大学毕业当兵，由着他的性子来；退伍以后家里蹲考研，由着他的性子来；考研不成，找工作，赶上东诺初创，接受老丁招徕做了销售总监，老丁不也只能由着他的性子？
反正，石伍自工作以后，总是摆出一副千金散尽的纨绔公子态，老丁对我们仨，也只是报喜不报忧。
如今要为新业务再立船头。这艘小舟尚不知浮沉几何，若真是要绑上石伍，我也要尽我所能，一力担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