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铺门前的槐树开始生出黄叶,陆平身上有些单薄的衣服也让他感受到了秋天来临的威胁。
前线的情况继续告急,甚至大街上都可以看见几个背着硕大行囊的赶路人,他们去往更内陆的城市,或者投奔远房的亲属,只要让他们离开玄武城,哪里都可以。别的地方可能只是生存质量的问题需要考虑,但是一次次传来的消息告诉他们,如果继续留在这里,那就是生命难保。
邻里的陆续离开让陆平很是郁闷,原来几十家就够安静的巷子,现在只剩下了寥寥几家人,他们要么对战事还有一些希望,要么就是老的不能离开,只希望可以埋在玄武城就好。还有两家,正紧张的筹划行程。
今天,师父把几个金币塞在经常来往的一个邻居手里,他拖家带口,路费都有些紧张。但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
“老人家,你也准备准备吧,孩子还小,不能让他也受苦。”邻居感激的含着眼泪。
“好好,你们先走吧,保重。”老人只是敷衍答应,其实心里没有任何想走的打算。
陆平帮着一旁和自己长大的孩子勒紧布袋子,他比自己小了两岁,但是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大一些,他背着很大一袋子粮食,是路上吃的,他们此行没有目标,对死亡的恐惧迫使他们不得不走。
“平哥,我们是打小玩到大的,我有句话你别不爱听。”那男孩靠近了陆平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师父老了,打算走也走不动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因为老人耽误了,我听说了,那些贼人杀人不眨眼。”
他口中的热气进到陆平的耳朵里立刻变得冰凉,陆平浑身一哆嗦。
“好好,你们先走吧,保重。”陆平说着和他师父一样的话。可是看着那家人离开的影子,他不觉的一股危机感涌上胸口,让他呼吸苦难。
那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雨,整个巷子过道没有一个人,陆平在门口徘徊。那个受伤的士兵的话又飘到耳边。
冬天就要来了啊。这个冬天真的就要完了吗?
门口堆砌着落叶,陆平把它们扫在一起,此刻在夜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陆平脑袋里,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简直变成了炮声,马嘶声,喊杀声,一个满脸血污的男人举起大刀,将要从自己背后砍来,陆平猛地一回头只能看见师父在门内捣药,一声不吭。
寒意涌上心头,那男人又到了前方,左边,天上,从所有方向抡起大刀朝自己砍来。
“啊!”陆平连忙抱着头蹲下,在他的后背上,立即泛起一阵可怕的寒冷,随即疼痛难忍。
“小子,大半夜的乱叫什么?”被叫声打搅的老人放下草药,看着门口已经抱着头蹲在地上的陆平。
陆平没有听清老人的叫唤,只觉得那寒冷汇集到了一处,他颤抖着手去探那寒冷的源头,只是一滴从树上掉落的雨水而已。
“小子,怎么了?”没听到陆平回答,老人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他腿抖的几乎站不起来了,背后冒出冷汗来。
老人伸手摸摸陆平的额头,随即收回来,半拉半扶的把陆平弄到屋里,坐在床上。
陆平睁开眼,看到师父面对着自己摇摇头,又从桌子下面嘎吱作响的木箱子里取出两颗药丸来,给陆平塞进嘴里。
“吃了就好了。明天去集市买两件厚些的衣服。”老人说完,继续捣药去了。
陆平看看四周,除了师父,再没有别人,刚刚那个恶鬼一般的持刀人也没有出现,便缓缓的躺下。
“我问你,你想走吗?”师父一边捣药一边问。
他当然想走,他想的快都病了,这几天,巷子里几乎空了,城里到处是赶路人,别谈什么集市,就是商铺也没有几家了。这里是玄武城的边陲,如果杨家要打,这里首当其冲,陆平甚至觉得现在除了他们,所有的人都在逃命,除了师父,所有人都会逃命的。
这里是师父一生的产业,师父从年轻时候就经营这家药铺,生意从来就很惨淡,所以一生清贫,而这里自从战争到了白热化就开始人多了,因为退下来的伤兵太多,而在搬离的大潮里,这里成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医馆。而师父也就成了为数不多的大夫。
师父不愿意走,也不能走,他每天都要应付或大或小的伤员,给他们疗伤,问他们战况。而答案变得越来越统一,要完了。
师父觉得没有完,他仍旧留着如同钉子,哪怕伤员邻居再三的劝,也没有要走的意向。
不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呢?师父总是替自己做了决定,不能走。
他们生活在一起足足十年了,陆平没有师父早死了,这条命就是师父的,哪怕现在死也不怨,师父不走,他往哪里去呢?
“你想走,就走吧。”师父停下沉吟了一会儿,“你长大了,也该走了,明天一早你就赶路吧,跟着大伙走,那里不是活路呢?”
师父也终于明白,战争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时候,再怎么兴许,也没有希望了,但是他还是得留着。他知道陆平要走,因为每当看到有人拖家带口,那孩子都是很不堪,恨不得自己就是他们的一路人,自己不能害了孩子。
“师父,收拾东西吧。”陆平没有起身,平躺在床上,咬着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不能留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非死在这里不可,收拾下,明天一早就走,您走不动,我背着您走。”
老人没有做回应,只是停下手中的活,看向门外,他自知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只有那双眼睛比年轻人的还要亮,他是大夫,这是他唯一骄傲的东西。
门外,风越来越大了,雨又开始下。今夜没有月亮所以更加的暗,树叶飘在半空如同幽灵,在这个深巷间游荡,这个小铺是深夜唯一的光点了。
“好好,明天一早你背着我,我们就走。睡吧孩子。”老人说着又拿起药镐。空气中只剩下了似乎无止境的铛铛声,和老人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