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芜丫头的事,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痛,只是痛的最深的,还是眼前这小子啊。
他曾经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也是京城这些世家子弟里最耀眼的存在,如今却同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一样窝在小小的清水县,世事当真是无常啊!
犹豫了半晌,老先生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卿啊,你可有想过回京城?”
身子猛然一震,徐长卿的面容有些僵硬,嘴唇张合间吐出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哎!”老先生又是一声叹息,说:“小子,你当初离开京城的态度实在是太坚决了,谁都劝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你,只是当初你离开了,日后再想回去就难上加难,朝中怕是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老汉我虽挂冠离朝,朝中的消息多少还是能传入我的耳中,你爹被圣上忌惮,又因着你当年的事被打压,你娘亲她身子也不好,长佑是你胞弟,如今跟夜长风那小子厮混在一起,好的那是学不上了,那股纨绔的二世祖劲儿倒是学了个十足十,要不是我如今在清水县鞭长莫及,我定要好好收拾那小子!”
说到这里,老先生忍不住有些气愤。
当初徐长佑也就星娃子这么大点儿,跟在他身后每天“先生先生”的唤着,别提有多惹人疼爱了。
如今他听到京城里传回来的消息,那小不点点的人生生被夜家那二世祖带坏,他这个痛心疾首啊!真是恨不得直接冲回京城把那小子带过来重新教育。
只是他也明白,就如同长卿一般,他离开了京城,再想回去也不容易了啊!
当今圣上性子多疑,他一旦踏入京城就会被盯上,若是陷入派系之争,定然就没命出来了。
二十年前摄政王的那场浩劫,他只消想想就觉心惊肉跳。
当初,北苍差点就此毁于一旦啊!
若非那人到底心怀天下不忍生灵涂炭,又哪里有如今的日子过?
“先生,长佑跟着长风混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他越是不成材,越不容易被忌惮。您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当初我就是太过年少轻狂,才害了雪芜!”
“你这说的哪里话?沈家本也就身处漩涡之中,就算没有你,兴许雪芜丫头她也......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你也就别想那么多了,只当从前那场祸事,真的是意外。”
闻言,徐长卿双手握拳,额角青筋暴起,原本温润如仙的人此时面目狰狞如同地狱里的修罗般骇人。
“先生,我怎么可能只当那件事是意外?我徐沈二家联姻触动了多少人的权力您也知道!当初我明明就快查到了,我就只差一点点就能揪出凶手,可爹娘百般哀求不让我继续查下去,暗中也有力量保护着凶手,就是沈家世伯也阻止我,让我忘记雪芜另娶她人。”
“那是他的女儿,是他的亲生骨肉啊!他怎么能阻止我?怎么能选择无视?”
徐长卿越说越怒,手也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老先生见状,轻声喝道:“那是因为他不想你死!”
徐长卿身体一震,表情依旧狰狞。
“打从你小的时候,那老匹夫就把你当成半个儿子看待,雪芜丫头没了,他不想再失去你这半个儿子。”
此言一出,徐长卿周身的混乱气势陡然一泄如注。
他颓丧地撑着自己的额头,半晌后才说道:“是啊,瞻前顾后,犹豫得失,迫不得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我心心念念却只有雪芜,没了她京城于我而言就像是冰冷的坟墓,我带着她离开那个地方,想必雪芜也是愿意的,我无能没法替她报仇,就只能代替她过她想要的日子。如此,她也会开心吧?”
“痴儿,痴儿啊!”神情有些犹豫,可老先生还是叹息说:“小子,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摄政王余孽复苏,在南边有活动的迹象,圣上震怒下令彻查,徐家沈家还有一些当年与摄政王走的还算近的世家,怕是又要面临清洗,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你真的……不回去吗?”
见徐长卿没有说话,老先生微微坐直身子,气势陡然变得有些不同。
“当年的事情孰是孰非暂且不做定论,日后面临的风波你又真的能安心窝在清水县中置之不理?若是沈家徐家倾覆,你又可否会后悔?依老汉我看,这天下也就能再平静两三年而已。你现在做筹谋,为时未晚,等真的风波将至,就再也来不及了!”
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老先生不由心中感慨。
当年这小子要是没有意气用事选择忍耐蛰伏,未必不能给雪芜丫头报仇。
然,这事放在他身上,他在那个年纪,那个位置,恐怕也不会选择蛰伏吧!
如此的结果,就只能像现在一般。
突然,沉默许久的徐长卿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淡问道:“先生,你觉得我应该筹谋吗?”
老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那你可又当真放下了仇恨!”
“从未放下!”
“既然如此,何不趁乱回归?那些人欠你的,纵然是过去了这些年,也该要一一还回来才是!”
徐长卿再次沉默了,原本温润疏离的眸子变幻不停,似是在犹豫挣扎着什么。
老先生也不着急催促,反而端起茶杯轻轻啜饮着。
他这得意门生他自然了解,他就算落魄了这些年,可骨子里根本未曾改变过,他还是那个京城最惊才绝艳之人。
哪怕是如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南怀瑾,当年也在他的锋芒之下,蒙了尘。
“先生,此事我需要好好想想!”
“自然得好好想想,左右沈小子楚小子也快来了,你也听听他们二人如何说!对了,他们此时到哪里了?”
“不知,他们也未曾来信!”
“这……”
就在老先生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先生,你和徐老板说什么呢?怎么气氛这么沉重?”
原来,来人正是从孙家酒楼忙碌归来的陈小莲。
她在徐长卿面前多少还压抑了本性,在老先生面前却没有这么多顾忌。
“去去去去……怎么就沉重了?你家先生我是沉重的人?”老先生一扫方才的郁郁,没好气地瞪着陈小莲,说:“莲丫头,今儿个早饭时间已经过了,你想饿死我?我告诉你,你这是不……”
“尊师重道!”陈小莲也没好气地接过老先生的话,撇嘴说:“不过这怪谁?还不是您老人家老胳膊老腿走不动路,走一会儿就要休息一阵子,耽误了咱们的时间不说,还让徐老板吃不上早饭!”
“你你你,你丫头还敢顶嘴?”
“俗话说得好,有理者为大,学生说的没错,怎么就不敢顶嘴了?”
“屁,你这俗话是从哪里听来的?都是歪理!”
“哎?先生,你居然说粗话,这岂是文人所为?”
“……”
看老先生和陈小莲斗嘴,徐长卿眼中闪过追忆。
当初他们还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时长跟先生斗嘴惹他生气,这其中以长风为最,次之便是雪芜。
不过雪芜是女娃,又长得玉雪可爱,先生对她多了几分纵容罢了。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花瓣无数,飘散着落在地上。
陈小莲与老先生斗了一阵嘴,这才去书房继续研究《百毒经》,而老先生和徐长卿依旧坐在院中闲聊喝茶。
“先生,你可知若尘的身体如何?这些年我基本不去主动打探京城的情况,也不知他现在……”
“哎,还就是老样子,活不好死不了罢了,那毒在一点点拖垮他的身子,不过好在楚小子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说起这个,那老匹夫真的是子女缘淡薄啊!他大女儿被人绑架撕票,小女儿也……这唯一留下的独子,也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没了的病秧子,暗中下手的人真是够狠够绝够毒啊!”
杀人最简单,诛心最狠毒。
当初他离开京城的时候,他便已然有些老态,眉间的郁结怎么都化不开,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那毒,当真无解?”
“天下之大,万物相生相克,自然也应有解毒的法子,想来是楚小子还未找到罢了!对了,《百毒经》中有关于那毒的记载,可有说解毒办法?”
“没有,不然流风也不会将《百毒经》丢给我保存!”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这把老骨头,如今也就教孩子读书,上山挖笋下河摸鱼,再惦记一下美食而已!”
老先生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看似说的随意实则有意炫耀。
徐长卿:“……”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书房。
陈小莲正沉浸在《百毒经》记载的世界里不能自拔,她以前学医时也学过制毒,可有些东西根本只存在于传说,后世压根见不到,而这不存在于华夏历史中的朝代,却拥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毒物,让她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只想沉醉其中好好钻研。
飞雪,暗芒,情丝……
这一个个听起来极为雅致的名字,却是要人性命的毒药,还真是……不太违和。
毕竟美丽的东西,有时候真的会致命!
就在此时,陈小莲的视线猛然凝聚在一个名字上——乱花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