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寅除去是剑术名家外,受其家学影响,更是相剑和铸剑的名家。在山阴的日子里,除去剑术外,薛寅还将相剑和铸剑的经验技巧倾囊相授于我。”
楚婉儿此时突然问道:“大叔,从春秋到战国,最终到汉初,都有很多名剑的传说流传于世,在你眼中,那个时代的兵器是什么质量的,是否真的有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存在呢?”
熊柬之微微笑了笑,又悠然的说道:“剑,是中国最具神话色彩的兵器。追求最锋利的宝剑,是从春秋时期,各国国君和贵族的心之所向。纯钧、湛卢、泰阿、鱼肠等都是名垂后世的名剑。春秋以及战国时期的名剑主要以青铜剑为主,但会添加锡、镍等材料共同打造。而春秋和战国时期,铸剑水平最高的国家就是吴国和越国。”
“目前存世最著名的一把青铜剑,就是现藏于湖北省博物馆的越王勾践剑。这把剑是1965年在湖北省荆州市的江陵县出土的,那个地方就是楚国故都所在地郢都,距离我的田庄所在不远。出土这把著名青铜剑的墓葬,是一个楚国贵族的墓葬群,一共有五十多座墓葬,被称为望山楚墓群。其中一座墓葬在发掘过程中,考古人员在内棺尸首的骨架左侧发现了这把装在漆木内匣中的青铜剑。”
“当这把在地下埋了近两千多年的宝剑被从剑鞘中缓缓抽出时,在场的人惊异的发现这把剑的剑身上几乎没有锈迹,历经千年依旧寒气逼人,完好如新。有好事者用手指去碰剑刃,马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这把剑非常精美,剑身上布满了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正面近剑格处,还有八字的鸟篆铭文。剑格正面镶有蓝色玻璃,背面镶有绿松石。剑身修长,有中脊,两从刃锋利,前锋曲弧内凹。茎上两道凸箍,圆首饰同心圆纹。我曾经特意到湖北省博物馆看过这把剑,的确是一把宝剑。”
楚婉儿此时忍不住插嘴问道:“大叔,关于这把剑身上的鸟篆铭文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不同的专家开始对这几个字的解读是有偏差的。做为那个时代的经历者,你看这几个字写的到底是什么?目前我们的判断对吗?还有,如果这真是越王的宝剑,又怎么会出现在楚国的古墓里呢?”
熊柬之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想到你这个丫头对这把剑的了解也是非常清楚呀。那你应该知道,这把剑身上的八字铭文中,越王、自作用剑这六字是没有争议的。但究竟是哪个越王,当时的专家有不同的看法。郭沫若最初认为这两个字是邵滑。邵滑是楚怀王时期的楚国重臣,用今天的话讲,可以说是一位干练的特工人员。在楚怀王时期,曾经被委派到越国,大搞离间活动,激化越国内部矛盾,最终使楚国乘机歼灭了越国。做为协助楚国灭越的功臣,最终楚怀王将越王的宝剑赏赐给邵滑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但此后,又有专家提出,这两个篆字是鸠浅,也就是勾践的通假字。由此推断这把剑是越王勾践的佩剑,并最终以此给这把剑做了命名。”
“现在的专家对鸟篆铭文的认识并不非常准确,但做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对这两个存有争议的篆字,大叔你应该是完全认得的吧?”楚婉儿问道。
“这两个篆字我当然识得,就是鸠浅二字。所以可以确定这把剑的确曾是越王勾践的佩剑。”熊柬之答道。
楚婉儿听后点了点头,又悠然的问道:“越国国君的佩剑何以到了楚国贵族的墓中,这其中史学界也有战利品说和嫁妆说两种。那据大叔你了解的情况看,究竟那种说法正确呢?”
熊柬之悠悠的品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虽为楚国贵族之后,但却还真不清楚这把越王宝剑进楚地的经过。可听先父说过,这把剑出土的望山楚墓群所在,应为楚国王族的墓地所在。所葬之人,应都为楚国王族的成员。邵滑虽为楚国重臣,但出身并非王族,因此葬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小。此外,根据墓中出土的其他文物记载,该墓的墓主人很可能是邵固。邵固官职虽不高,但却是楚悼王的曾孙,是我的本家先祖。邵固和当时的楚王关系很密切,却英年早逝。而此时,越国和楚国的关系较好,楚昭王还迎娶了越王勾践的女儿为妃。且楚强越弱,越国将宝剑作为嫁妆或进献之礼送到楚国的概率很高。故此,我个人认为,这把剑是楚王在邵固早逝后赐给他的,剑的来源是嫁妆或越国进献的概率更高。”
“吴、越两国虽不如楚、秦、齐等强大,但在铸剑术上却是领先于中原各国。历史著名的铸剑大师欧冶子就是越国之人。此外,欧冶子的弟子干将、女儿莫邪也都是铸剑名家,经这三人铸造而出的传世名剑很多。正因为春秋和战国时期,王公贵胄对宝剑的追寻,围绕着宝剑也诞生了多种职业。我在山阴跟随的师傅薛寅的先祖薛烛就是当时著名的相剑大师,也就是对宝剑进行鉴定和评论的,据薛寅所说,他也是欧冶子的弟子之一,掌握了当时的铸剑秘技。”
“本次返回山阴后,薛寅将相剑和铸剑之术,也对我进行了倾囊传授。在通过将近十年的钻研和磨练后,我对铸剑的秘法最终有了较深入的了解。战国时期以及西汉初年的宝剑多以青铜剑为主,但在铜的基础上,一般会加入较多的锡。此外,还会适量添加铝、铁、镍等元素进行打造,并会在不同的部位,采用不同的配比。”
“以这把越王勾践剑为例,其剑脊部分以铜为主,使得剑身的韧性较高,不易折断。而剑刃处含锡量较高,这样增加了宝剑的硬度和锋利程度。同时一把剑,但却在不同部位采用不同的金属配比,是需要两次浇铸,才能最终混合成型的,以今天的技术来说,这属于复合金属工艺,在当时,可以说是是非先进的。”
“此外,当时的名家铸剑之时,还会采用特殊的外镀工艺,通过硫等物质,对剑进行外镀,在增强强度的同时,还使剑不易锈蚀。这在当时,绝对是领先于世的。除去青铜外,当时的人也掌握了用铁铸剑的工艺,但并非主流。除去青铜和铁外,当时人也会采用一些偶然得到的天外陨铁打造或配合打造宝剑,但这样的材质是可遇不可求的。”
楚婉儿符合道:“其实人类的历史基本都是如此,就像埃及法老图坦卡门墓中的黄金匕首,那个刃中的镍钴比例和陨铁是一致的,并非地球上的产物。而我国的先祖,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智慧。”
熊柬之点了点头,附和道:“丫头,说的没错。那个时代的铸剑师一定会遍寻天下材质,为一把宝剑付出的心血,是今人难以想象的。”
“大叔,史书记载,越王勾践有多把名剑,那湖北出土的这把,是否越王勾践身边的名剑之一呢?”楚婉儿又问道。
“越王的名剑,我都是只闻剑名,但并为亲眼所见。但据师傅薛寅讲,他的先祖薛烛曾为越王勾践亲自相剑。初始,越王拿出了毫曹和巨阙两把名剑,薛烛品鉴后,指出毫曹光华散淡和巨阙质地趋粗、金铜相离,都有缺陷。后越王勾践叫几百甲士护卫,取出了一把宝剑给薛烛观看。薛烛将剑缓缓拔出剑鞘后,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阳光浑然一体象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薛烛见此大惊失色,过了许久才询问越王此剑是否为纯钧。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薛烛给了此剑极高的评价。归家后,薛烛也曾数次和薛氏子孙谈起此剑,称其为薛烛自己平生所相名剑之魁首。”
“相传欧冶子在湛泸山历时十年,铸造出名剑五把,其中三大两小。三把长剑为湛泸剑、纯钧剑和胜邪剑;两把短剑为鱼肠和巨阙。铸出这五把名剑后,欧冶子也最终力尽神竭而亡,这五把剑也就是铸剑名家的最终绝唱。这五把剑中,尤以前四把最为出色。”
楚婉儿此时问道:“大叔,湖北出土的越王勾践剑,是否就是纯钧剑呢?”
“应该不是。”熊柬之毫不犹豫的答道。“根据我在湖北博物馆亲眼所见,这把越王剑虽然很出色,但却绝对达不到能让薛烛大惊失色的地步,肯定不是纯钧剑。这把剑的长度大约在五十五公分左右,在当时属于标准的长剑,并非短剑范畴,因此可以确定不是巨阙剑。我个人猜应该是毫曹剑,或者是其他尚不出名的剑而已,很优秀,但却不是当时的顶级名剑。”
“我敢如此讲,一方面是因为薛寅所传授我的相剑、铸剑技巧以及对当时名剑的了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欧冶子所铸的鱼肠剑,这两千年来,一直为我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