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荡的突然离世让整个秦国朝野都措手不及。原本国君去世,应该由太子即位,但嬴荡这位健壮的小伙居然没有留下子嗣,太子就跟无从说起了。嬴荡虽然有弟弟,但那些弟弟都是父亲的庶子,没有谁能合乎宗法地继承王位。
可王位总不能长时间空着。于是,在应该立谁为新国君的问题上,秦国的朝野争论不休,而嬴荡的那些弟弟们则四处活动,拉帮结派,为自己能够即位制造声势。秦国大有爆发内乱的势头。
当时,呼声比较高的王位继承者是嬴壮,他是年龄最大的一位庶子,而且有嬴荡的母亲惠文后的支持,按理最应该是继任者。但是,嬴壮此人莽撞且不守规矩,仗着自己是庶长子,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这让朝中许多人对他极为不满。
另一位受人推举的公子是嬴恽(yùn)。嬴恽是当时蜀侯,四年前,蜀地发生叛乱,秦惠文王赢驷平定叛乱后觉得蜀人不可靠,就把老实的儿子嬴恽立为蜀国的国君。嬴恽掌握着蜀国的土地和兵马,这让他拥有了可以争夺王位的强大资本。但是嬴恽老实懦弱,能力平庸,很多秦国人担心他上台后无法驾驭整个国家。
两位候选人都有明显的不足,无论谁都无法完全服众,这让王位的继承问题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这时,有人提出了另外一个人选。
提出建议的人名叫魏冉,他是一名将军,当年他依靠姐姐芈八子的关系进入秦国在军队任职,因为性格低调沉稳,做事冷静睿智,所以得到了赢驷的极度信任,让他掌握了一支部队。而魏冉提议的人选正是他的外甥,芈八子的长子,当时还在燕国做人质的嬴稷。
魏冉敢于提议自己外甥是非常有底气的。首先,自己的姐姐芈八子当年是先王赢驷最宠爱的妃子,子凭母贵,嬴稷理应得到拥护;其次,嬴稷这个孩子礼贤下士,懂事乖巧,没有什么缺点,让他当秦王肯定能带领好整个国家;最后,魏冉这边还有赵武灵王赵雍给他做外援,自己手中又有兵权,不怕其他的公子跟他争。
赵武灵王愿意支持嬴稷和魏冉的原因,我们在赵国卷中已经提及了(事见第十七章《大英雄赵武灵王》)。而且他还派了一位名叫楼缓的人到秦国,和魏冉进行联络。楼缓在秦国定居了下来,久而久之便成了魏冉的亲信。
魏冉的提议获得了不少底层贵族和外来人才的拥护,但却没能得到秦国公族们的赞同。在以嬴壮为首的一些秦国公族看来,魏冉、芈八子那些人,都是楚国下贱人家来的,没文化,没教养,而嬴稷就是这些下贱人家生的贱种,有什么资格继任王位。
到头来,嬴稷这个人选也没法完全服众。
但聪明的魏冉可不打算枉费口舌和那些人争吵下去,他是个少说话多做事的行动派,不是嬴壮和嬴恽那样的拖延症患者,只知道拉选票吵架,不干实事。他见公族们阻扰他希望把嬴稷从燕国接回的请求,便在情急之下,决定先下手为强,生米煮熟饭,请赵国帮忙把嬴稷送回来。
此时的嬴稷,已经在燕国孤独地生活了三年了。人质生涯的磨砺让他已经从一个稚气的十五岁少年,长大成为一个成熟的十八岁青年。一直以来,他从来没有期望过自己能够有朝一日当上国君,也没奢求过自己能早一点离开燕国。直到几个赵国人找到他时,他这默默无闻的生活才被打破了。
这几个人赵国人是奉赵武灵王的王命来到燕国的,因为燕赵两国当时正是友好关系,燕昭王本人当年也是靠赵武灵王拥立的,所以赵王要带走嬴稷的请求很容易便得到了燕昭王的同意。这些赵国人向嬴稷说明了来意之后,便把嬴稷送上了一辆马车。
嬴稷跟着这些人来到了赵国的首都邯郸,见过了英武霸气的赵武灵王赵雍。但是由于时间紧迫,嬴稷匆匆忙忙就离开了邯郸,以至于他没有记清楚赵雍的确切摸样。他随即被送到了黄河岸边的秦赵边界,在那里,已经有舅舅魏冉派来的人在迎接他了。
进入了秦国的地界,嬴稷还是不能有放松,因为他是秘密入境的,没有得到秦国朝廷的正式许可。反对他即位的嬴壮等人万一发现他的行踪,极有可能将他杀人灭口。嬴稷在始终小心翼翼,他在随行人员的帮助下,伪装成普通人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来到了咸阳城。
阔别三年,嬴稷终于和自己的母亲芈八子团聚了。饱受离别痛苦的母子二人相拥在了一起,顿时哭成了泪人,但他们还没法沉浸在喜悦里太长时间,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摆在了他们和魏冉的眼前。
如何让嬴稷登上王位?
魏冉虽然拥有兵权,但他在朝中还不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没法把嬴稷硬推上王位。他还需要一个重要人物的支持,他就是右丞相嬴疾。
自从嬴荡意外身亡后,身为秦国二号人物的嬴疾,他的态度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他一直保持着缄默,不说话,不表态,也不在王位继承的问题上做出什么决策,仿佛整件事情就和他无关似的。而嬴壮和嬴恽也就把自己的这个叔叔当成透明人,认为他是保持中立的,撇开他只顾着自己闹腾。
但魏冉觉得,号称“智囊”的嬴疾绝对不会是保持中立那么简单。嬴荡刚去世之时,嬴疾曾经强烈抨击甘茂是诱导嬴荡问鼎周室的元凶,要把他问罪下狱,但由于嬴荡母亲惠文后的力保,甘茂才安然无恙。而惠文后之所以保护甘茂,是因为他是儿子的亲信,觉得他大有用处。
自从这件事之后,嬴疾就沉默了,不再对朝政发表意见。魏冉机智地看出,嬴疾这是在对自己的境遇表达不满和郁闷,既然你们这些人都不把我当一回事,那么我何必和你们搀和在一起?
魏冉觉得,这位战功显赫的前辈现在最需要的是尊重,只要多多尊重他,与他联络结好,就一定能获得他的支持。有了嬴疾的威信和权力,外甥嬴稷就一定能力压诸公子,登上秦国的王位。
于是,魏冉开始频繁地往嬴疾那里走动,以老部下的交情陪他喝酒聊天,送他珍宝典籍,听听他的牢骚,赞扬他的功绩。最终,经过魏冉的不屑努力,嬴疾答应了帮助嬴稷即位。
公元前307年的年底,在嬴疾和魏冉的推动之下,十八岁的嬴稷终于获得了大部分国人的支持,以普通庶子的身份登上了秦国的王位,史称秦昭襄王。而芈八子则荣升太后,史称宣太后。空缺了将近半年的秦国王位终于尘埃落定。
但是,登上了秦国至高无上的权位,并没有让嬴稷有多兴奋,反而让他整天提心吊胆。已经成年的他知道,自己屁股底下的这个座位已经被他的兄弟们争抢了很久了,自己的胜出纯属侥幸,嬴壮和嬴恽肯定是不服的。要是他们几兄弟合起伙来造反,弄不好自己立马就人头落地了。
没有经历过腥风血雨,自小在父母疼爱下长大的嬴稷,对极有可能爆发的政变和叛乱显然没有足够的应对能力。但他仍旧是幸运的,因为有母亲芈八子和舅舅魏冉替他做好了应变准备。
芈八子,这位性格刚烈的“女汉子”,在秦王宫里沉浮了二十年,看惯了宫里宫外的明争暗斗,对权力场的凶险是了然于心。她深知,在这巍峨的王宫里,除了自己,没有人能保护自己的亲人儿子不受伤害,就算自己是女儿身也要顽强起来,绝不能软弱和依赖别人。她必须像丈夫赢驷那样狠,那样有权谋。
当上太后不久,芈八子已然嗅探到了惠文后和嬴壮潜藏的敌意,她便立刻授意儿子嬴稷把魏冉调任咸阳卫戍部队的指挥,控制住首都的军队;让嬴疾以右丞相的身份接管秦军。
而对于嬴壮等人,在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之前,芈八子对他们采取忍让的态度,升官加爵,言听计从,让他们继续嚣张跋扈,轻视自己。直到做出非分的事情的时候,就名正言顺地把他们一举铲除。
芈八子的这一招学的是当年的郑庄公,让敌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正在一点点陷入圈套的嬴壮却丝毫感觉不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他觉得新国君和新太后不过是孤儿寡母,软弱可欺,干不了几年就可以让他们滚蛋。于是他依旧不改嚣张跋扈的行为,对嬴稷和芈八子态度蛮横,完全不把自己当做一个臣子。有一天,嬴壮甚至自封为“季君”,称自己是二号国君,然后上报给嬴稷要求批准。芈八子不露声色,让嬴稷答应了下来。
有了“季君”这个称号,嬴壮就更加不把芈八子和嬴稷母子当一回事了。他开始联络几个对嬴稷不服的公子,又和惠文后串通,在朝廷内外横行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