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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昏君的最后尊严

嬴稷所继承的秦国,经过父亲和哥哥的经营已经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国家了,国土面积可以和楚国相提并论。然而,因为长达三年的内乱,秦国的国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而嬴稷资历尚浅,还无法使所有的军队信服。所以嬴稷不得不一改过去秦国咄咄逼人的扩张姿态,采取内敛和友善的姿态,暂停了大规模的征战,转而寻求与邻国和睦相处。

嬴稷感激赵武灵王的拥立之恩,首先继续和赵国保持友好关系,双方经常互派使者来往。而赵武灵王便趁着这段秦赵和平的时期吞并了中山国,并且向北扩张打败了林胡人和楼烦人,赵国的军事实力飞速崛起。

因为母亲芈八子是楚国人,为了照顾母亲的感情,嬴稷也改变了秦国对楚国的敌视态度,主动与楚国修好。

嬴稷派遣使者向楚怀王熊槐重申了当初张仪与楚国签订的盟约,表示盟约还可以继续商量。但那个时候楚国已经和齐国结盟了,秦齐两国是死对头,熊槐必须在秦国和齐国之间作出选择。

昏庸的熊槐经过一番考虑,还是决定和秦国结盟。一来他更害怕强悍的秦军来攻打,二来他觉得秦王是半个楚国人,应该更可靠一些。但是,他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屈原的强烈反对。屈原认为秦国的强大是巨大的威胁,楚国不能为虎作伥,和敌人结盟,应当继续和齐国共同防备秦国。

身为左徒的屈原远比熊槐更有远见,当初屈原担任三闾大夫时,就以精通历史和文学,通晓各国形势和治国之道出名(博闻强记,娴于辞令)。因此,熊槐就提拔他做左徒,负责楚国的内政外交。屈原有感于楚国政治腐败,国力衰落,在任内还推动了许多改革措施,结果遭到许多利益集团的反对。一些奸佞小人不时在熊槐身边进谗言,中伤屈原,使熊槐对屈原越来越不信任。

所以,当屈原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早已对他不耐烦的熊槐勃然大怒,认为屈原忤逆国君,破坏国家大计。在一帮小人的煽动下,熊槐下令撤销屈原的职务,论罪处以流放之刑,把屈原流放到了荒凉的汉北地区(今陕西省安康市一带)。

无辜受冤的屈原悲愤地在《九章·抽思》中写道:

“固切人之不媚兮,众果以我为患。初吾所陈之耿著兮,岂至今其庸亡?”(我知道直切的人不会讨好,大家也真的当我成眼中钉。以前我所陈述的有凭有据,难道到现在便都已经忘了?)

但是,对熊槐一片赤诚的屈原仍然在诗中写道:

“望三王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愿以三王五伯作为你的榜样,愿以彭咸作为我自己的典型。我们一切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普天下都要传遍我们的名声。)

把屈原流放之后,熊槐继续与秦使谈判。双方重新修改并签署了协议,约定秦楚两国为兄弟之国,双方维持现有国界不变,秦王娶楚国宗室女子为夫人,秦国则归还楚国的上庸城(今湖北竹山县)。

盟约生效之后,嬴稷按约归还了上庸城,并且派人到楚国迎接了自己的新娘。这位来自楚国的宗室女子便成了嬴稷的王后,史称叶阳后。公元前304年,嬴稷还请在到楚国与熊槐会盟,两位国君在会上谈笑风生,似乎重新回到了几百年前的秦楚之好。

但是,秦楚联盟让另外一个人不高兴了,他就是齐宣王田辟疆。

田辟疆两三次不计前嫌地和楚国结盟,就连当初的辱骂之仇他都没有计较了,可他换来的却是熊槐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这一次,田辟疆真的是气疯了,他决定一定要教训一下楚国。

公元前303年,齐国与韩魏两国联盟,发兵攻打楚国。腐败的楚军居然不敌三国联军,连吃败仗。熊槐只好连忙向刚结盟的“兄弟之国”秦国求助。为了能显示自己的诚意,熊槐还把太子熊横送到秦国当人质,就怕秦军不来救他。嬴稷立即派兵支援楚国,帮楚军击退了三国联军。

经过这次事件,让嬴稷对熊槐卑躬屈膝的表现感到实在是既可笑又可怜,年少时他只听父亲说过熊槐很无能,现在他亲眼见识到了熊槐的胆小。这使得他越来越瞧不起熊槐这个人,不愿意再和这样窝囊废打交道了。

而发生在第二年的一个事件,最终促使嬴稷彻底对楚国不抱好感了。

事件出在楚国太子熊横的身上。熊横是郑袖的儿子,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却继承了母亲自私自利的性格,是一个不靠谱的纨绔子弟。他被父亲送到秦国作人质,却一点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觉悟,依旧是吃喝玩乐,与人争勇斗狠,把秦国当做自己家一样横着来。

他要是和普通的秦国百姓争勇斗狠也就罢了,可这位太子爷偏偏和秦国的大臣和贵族们较上劲了。具体的原因不详,总之熊横因为一件事情和一位秦国的大臣发生了矛盾。熊横的臭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位秦国大臣给打死了。

楚国太子在秦国肆意闹事,还打死秦国官员,让整个秦国都愤怒了。咸阳城的国人群情激奋,他们纷纷聚集在王宫门口,强烈要求秦王嬴稷严惩凶手。

而嬴稷也被熊横的无法无天给激怒,他下令不再给予熊横保护,要把他捉拿归案。但是熊横犯案后便已经潜逃回了楚国,嬴稷没有抓到他。

嬴稷随后派出使者去往楚国,谴责楚国太子草菅人命,而且不顾外交惯例私自返回楚国。秦使还向熊槐宣布,由于楚国不遵守秦国法律,并且违背双方的盟约精神,秦国决定与楚国断绝外交关系。

与楚国断交之后,嬴稷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他觉得自己不必再因为母亲的关系而去讨好一个他不喜欢的国家了。芈八子即便心中不悦,也还是赞同了儿子的做法,因为楚太子熊横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分了。

秦楚断交,最高兴的莫过于齐宣王田辟疆了。他觉得报复楚国的最佳时机到来了,立刻便在当年联合韩魏两国一起组织联军南下攻楚。他还派名将匡章为联军总指挥,势要在这场战役中取胜。

熊槐连忙派唐昧为将,率领楚军在泚水(今河南省西南唐河县境内)构建防线抵御联军。匡章按兵不动半年,在仔细了解了泚水的水势后,在垂沙击破了楚军的防线,消灭楚军两万多人,并且斩杀了唐昧。联军乘胜攻占了重丘(今河南省沁阳县北),攻取了叶城(今河南省叶县)和宛城(今河南省南阳县)以北的楚国领土(事见《齐国卷?头号间谍苏秦》)。

但楚国的噩运还未到此结束。垂沙之战就像倒下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引发了楚国一连串的混乱。

被三国联军击溃的唐昧部队余部南撤到了宛城以南,受到了楚国官员的责难和处罚。气愤不已的楚军士兵在一位名叫庄蹻(qiao)的军官的带领下聚众哗变。他们杀死前来责罚的楚国官员,包围了楚都郢城要向熊槐讨说法。

熊槐被突如其来的兵变吓得惊慌失措,他派人缺劝解谈判,但哗变士兵都不愿相信他。庄蹻率领哗变士兵攻入郢城,熊槐只好带着家人仓皇逃跑。

庄蹻兵变的消息传到了楚国各地,一直饱受压迫的楚国百姓顿时纷纷揭竿而起,响应庄蹻的暴动。由于楚国朝政多年的腐败以及楚怀王熊槐的昏庸统治,楚国百姓的不满和愤怒早已有之,这场兵变则终于把它引爆了出来。起义军在楚国境内到处活动,诛杀贪官和富豪,洗劫粮仓,建立根据地对抗官府。楚国陷入了巨大的暴乱之中。

面对几百年未遇的乱局,惶恐之中的熊槐总算是醒悟了过来。他开始为过去的昏庸无能而感到后悔,决心痛改前非,挽救风雨飘摇的局势。

这个时候的熊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虚心听取臣下的建议,善待穷苦的百姓。他先是把太子熊横送到齐国作人质,与齐宣王停战;然后他召回了被流放的屈原,使屈原官复原职;紧接着他派人招安了兵变的庄蹻,封他做卿,并对其余的起义军或招抚或镇压,陆续平定了这场全国性的大暴乱。

得知楚国内忧外患,嬴稷认为这个时候可以放弃原来韬光养晦的战略了。秦国应该抓住机会狠狠地削弱楚国,使这个南方大国彻底没有和秦国叫板的实力。

于是,在公元前301年,嬴稷派遣了另一个舅舅芈戎(芈八子的同父异母弟弟)率兵攻打楚国。芈戎奋战了一年,攻下了新城(今河南省密县东南)等八座城市,并击杀了当地守将景缺。

然而,芈戎的军事才能平庸,不堪重任。嬴稷本想继续扩大战果,却得知秦军被楚军阻挡住,无法再向南进攻了。樗里子嬴疾又在当年去世,秦军中一下子找不到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代替芈戎。嬴稷只好让秦军停止进攻。

武力进攻失败,嬴稷想到了“智取”。

当初张仪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把楚怀王熊槐骗得一愣一愣的,使楚国损兵折将、丢城失地,还被天下人耻笑,这事让嬴稷仍然记忆犹新。嬴稷觉得熊槐那种愚蠢无用的人,肯定能用智谋迫使他就范。

而这场骗局嬴稷打算亲自上场,不找别人出面。

公元前299年,嬴稷修书一封,派人送搭配熊槐那里,信上说:

“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驩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於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原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原也。敢以闻下执事。”

大意就是说他愿意和楚国停战,重归于好,希望能约熊槐一起到武关会盟,共商和平大计。

收到信的熊槐是左右为难,去吧,担心秦国人有诈;不去吧,又害怕秦军继续进攻,楚国正内忧外患难以抵抗。他便召集了一帮臣僚,开会商议是不是应该去。

曾经带兵攻打过秦国的昭睢带头提议不能去,他说:

“大王千万不能去,秦国是虎狼之国,一直由并吞诸侯的野心,不可以相信。我们应当发兵自守,防备秦国的偷袭。”

昭睢的话得到了屈原的赞同,屈原也力劝熊槐不能与秦国结盟。但有一个人却站出来反对昭睢和屈原,声称应该去和秦国结盟。

这个人是熊槐的小儿子,名叫子兰。子兰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劝父亲去结盟不是因为自己有深谋远虑,只不过是看不惯昭睢和屈原那些老臣,想标新立异,显示自己有能耐而已。

他对熊槐说:

“秦国愿意停战,不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父王为什么要听信谗言,拒绝秦国的一番好意呢?”

熊槐一想,子兰说的也对。眼下楚国国力大衰,哪有能力抵抗秦军,倒不如先抓住机会和秦国和谈,暂时停战休养。于是,熊槐再次不顾屈原的苦苦哀求,决定动身前往武关。

熊槐带着少量随从和车驾亲自来到了武关城下。武关的秦国守军恭恭敬敬地给他们打开了关门,并引导他们前往了会场。熊槐在行进的马车上坐着,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打着秦王的旗号,举着秦王的华盖,似乎是秦王嬴稷的随从在那里迎候。熊槐便和身边的人急忙赶了过去。

然而,等熊槐来到那些人的跟前,仔细一看,里面哪有嬴稷的影子。再看那些迎接他的秦国人,个个凶神恶煞,佩带兵器。熊槐这才发现大事不妙。他连忙想逃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些伪装的秦国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把熊槐身边的卫士全部缴了械,然后逼迫熊槐一行人跟着他们走。

熊槐就这样被挟持到了咸阳,嬴稷在那里以对待藩臣的礼仪接见了他,然后傲慢地递给熊槐一张地图和一份协议,要求熊槐在割让巴郡(今重庆市东部和湖北省西部一带)和黔中郡的协议书上签字,不然就对他不客气。

见到这般状况,熊槐心中是追悔莫及,后悔没有听从昭睢和屈原的话。但现在自己深陷敌手,完全成了人家的人质,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

嬴稷看见熊槐惊恐的表情,得意地以为昏庸无能的熊槐肯定会战战兢兢地在协议上签字。然而,他却听见了熊槐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

“不!”

这位昏庸了大半辈子的楚王在最关键的时刻却显示出了难得的骨气,他拒绝割让土地。

嬴稷怒道:

“不签你就别想回去!寡人把你关起来直到你同意了为止!”

熊槐正气凛然地说:

“楚国历代国君都没有割地求和的传统,寡人宁可身囚异国,也绝不割让故国的一寸河山!”

嬴稷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熊槐竟忽然会有这样的气概,便下令把熊槐关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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