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嬴政下令把吕不韦流放到蜀地的时候,他忽然收到一个告发信,说正在泾河附近主持修建水渠的总工程师郑国是韩国派来的间谍,请求将他依法查办。
嬴政立刻派人去调查这件事,很快,他就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当时的韩国已经日薄西山,沦为弹丸小国,没法和秦国抗衡了。但在位的韩桓惠王韩然不甘心被秦国控制,他得知秦国喜欢大兴土木,就学越国当年的“伐吴九术”,计划派人劝说秦国营造大工程,消耗国力。
于是,一位名叫郑国的水工被派去游说当时还在相位上的吕不韦,劝吕不韦在泾河和洛河之间修建一条水渠,用来灌溉渭河平原北部的农田。
当时,渭河平原的北部因为是丘陵山区,引水灌溉非常不方便,导致渭河平原的粮食产量一直上不去,影响到了咸阳的粮食供应。如果按照郑国的建议,在泾河和洛河间开凿水渠,就能把泾河及周边河流的水引入其中,灌溉周边的旱田和盐碱地,增加粮食的产量。而且,水渠还能起到分流的作用,减少泾河水泛滥的机会。
郑国的建议得到了吕不韦的赞同,他便任命郑国为水渠的总工程师,负责水渠的开凿工作。因为水渠是在崇山峻岭中开凿施工,所以秦国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自以为得计的韩然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得阴谋得逞了。
这条水渠前前后后修了将近十年还没修好,许多人对此怨声载道。一些心怀不满的人就去查了郑国的底细,果然发现郑国是间谍。于是,他们就给嬴政告发了这一情况。
嬴政确认情况后,立刻下令把郑国给抓起来准备处死。听说郑国被抓,和吕不韦最近被流放,长期被外来人才压制仕途的秦国本土的大臣趁机集体上书,称郑国和吕不韦这些外国人祸国殃民,他们来秦国都是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秦王应该把他们全部驱逐出境。
这些秦国本土大臣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把外来的人才都赶走,他们就算资质平平也能获得高官厚禄了。而素来没有安全感的嬴政看了秦国群臣的上书,觉得当中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然后他又得知,吕不韦死后,吕家的三千多名门客聚集起来给吕不韦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在气愤和怀疑之下,嬴政便下了一道破天荒的“逐客令”,要求所有六国来的文人客卿,无论是否为官,一律在限定的时间里自行离开秦国,否则强行驱离。
逐客令一下,在秦国的六国侨民们一片哗然。一位名叫李斯的吕不韦门客连忙给嬴政上书,劝他收回逐客令。
李斯,字通古,楚国人。年轻的时候,李斯在老家做过掌管文书的小官,收入微薄,还要看人的脸色做事。这让李斯对自己的地位和处境非常不满,经常唉声叹气。
有一天,他在厕所里看见一只老鼠,又瘦又小,浑身肮脏,一看见有人或者狗进来,立马就吓得仓皇逃窜。李斯就联想到自己在粮仓里看见过一只老鼠,又肥又大,而且没有人和狗来惊扰,它能肆无忌惮得在米堆里嬉戏。
李斯由此感叹道: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意思就是说,一个人有出息还是没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样,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好的环境能让人成长,差的环境只会让人沦落。
这番感悟由此成为了李斯的人生座右铭。他觉得楚国政治日益没落腐朽,在这里混是没有出息的,应该去生机勃勃的秦国去发展。而在去秦国之前,他必须先学好文化。于是,李斯辞官到了齐国的稷下学宫求学,拜师在当时的大儒荀子的门下。
几年之后,李斯完成了学业,他打算去秦国求官。但老师荀子对他追求功名的理想表示了质疑,李斯就非常直白地反驳道:
“地位卑贱的人,而不想着去求取功名富贵,就如同禽兽一般,只等看到现成的肉才想去吃,白白长了一副人的面孔勉强直立行走。一个人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悲哀莫过于贫穷。长期处于卑贱的地位和贫困的环境之中,却还要非难社会、厌恶功名利禄,标谤自己与世无争,这根本不是士子的该做的!”
离开齐国后,李斯来到了秦国,首先投奔到了吕不韦的门下,当了一名门客。因为才能出类拔萃,他得到了吕不韦的重用,经常跟随吕不韦出入王宫拜见嬴政。依靠这样的机会,李斯有一次向嬴政分析天下形势时说:
“凡是干成事业的人,都必须要抓住时机。过去秦穆公时虽然很强,但未能完成统一大业,原因是时机还不成熟。自秦孝公以来,周天子彻底衰落下来,各诸侯国之间连年战争,秦国才乘机强大起来。现在秦国力量强大,大王贤德,消灭六国如同扫除灶上的灰尘那样容易,现在是完成帝业,统一天下的最好时机,千万不能错过。”
李斯劝嬴政要抓住机会完成统一天下的伟业,在当时可谓是改变历史的一番话。因为当时的人们没法像我们后人一样,可以预见到即将天下一统的历史。所以,李斯能够提出秦国统一天下的时机已经成熟,并劝嬴政努力实现,是非常明智和富有远见的,直接促成了秦国后来灭六国战略的制定。正是因为听了李斯这样的一番话,尚未亲政的嬴政就立下了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而李斯出色的文采和绝佳的书法,更让嬴政对他无比的欣赏。不久之后,李斯就成为了长史(大约相当于政府的秘书长)。
正当李斯踌躇满志,准备再高攀一级的时候,却发生了吕不韦去世和郑国间谍的事件,多疑的嬴政下了一道逐客令把他也列入了其中。
李斯不甘心自己的大好前程就这么戛然而止,便冒死写了这么一封奏章。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谏逐客令》,文章的开头如下: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彊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文章讲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李斯首先列举了秦国任用外来人才而实现富国强兵的事实;然后又说秦王喜欢的珍宝美女都来自外国,并不因为是外产的而舍弃,对外来的人才却要驱逐,这是明显的重色轻才,“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最后,李斯总结道,逐客令是“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秦王要想成就王霸之业,就必须包容外人,心胸广大。
李斯的一番据理力争,最终改变了嬴政的想法。嬴政觉得自己要想统一六国,就应该留住六国的人才,把他们的才能收于己用。于是,他收回了逐客令,把外国的侨民都留了下来。而李斯更是被大力重用,被嬴政提拔为廷尉(相当于最高法院院长)。
而快要被送上刑场斩首的郑国,也在关键时刻给嬴政上书,说自己来修建水渠,其实并不能使秦国衰弱,最多只会延缓秦国进军六国的步伐,让韩国的国祚多延续几年而已。但水渠要是完工,对秦国来说就是万代之利,能大大增强渭河平原的粮食生产能力。
嬴政听从了郑国的见解,放他出来命他完成水渠的修建。郑国立马加班加点,当年就使水渠竣工了。水渠完工后,果然使渭河平原成为了沃野,粮食大量增产,关中地区就此很少出现饥荒。这条水渠后来被命名为“郑国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