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即位之初的一番喧嚣,秦国的内政终于是平静了下来。嬴政清除了嫪毐和吕不韦两大权臣,把军政大权全部收回到自己的手中。而郑国渠的修建成功,使得秦国的粮食产量大大增加,秦国国力较以往更加强大了。
嬴政清醒认识到,歼灭六国的时候到了。秦国可以向六国发起总攻,完成统一天下的最后一步了。
秦国几代国君的梦想就落到了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嬴政肩上。
但是,秦国虽然无比强大,但六国也还没有弱到嬴政吹一口气就能把它们吹倒的程度。六国的国中不乏精兵强将和顽强不屈的人,而且还有可能再次合纵结盟。秦国如果不讲究策略地猛攻,只会白白消耗国力,却不能获得大的胜利,从而拖延统一的进程。
针对这个问题,早在嬴政刚亲政之时,就有一位来自魏国的兵法家尉缭对嬴政献计说:
“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闵王之所以亡也。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
意思就是说六国实力已经不能与秦国相比,六国诸侯就像郡县的首脑一样了。但六国合纵对付秦国却是一桩大麻烦,为免重蹈智伯、夫差、齐闵王因敌手联合攻击而亡的覆辙,希望嬴政不要吝惜财物,给各国权贵大臣送礼,利用受贿的大臣,打乱六国诸侯的合纵计划,扰乱国政,这样虽然损失些许财物,但却可以消灭所有诸侯。
嬴政对尉缭的计策非常欣赏,今后在统一六国的战争中,多次运用过这个计策。
而这个尉缭,除了出谋划策,还擅长于军事理论的研究,有《尉缭子》这本著作流传于世。嬴政非常看重这样的人才,赐给了尉缭和自己同等的衣服和食物,每次接见他都表现得很恭敬。
可是接触的时间久了,尉缭反而不喜欢嬴政这个人了。他觉得嬴政“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缺少仁爱,而有虎狼之心,穷困的时候容易礼下于人,得志的时候也能轻易吃人)。因此,不久之后尉缭就辞官离开了嬴政,隐居山中潜心于学术研究了。
尉缭的离开让嬴政惋惜不已,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一位优秀的人才。但过了不久,嬴政忽然读到了两本从韩国流传过来的书,分别叫《孤愤》和《五蠹》。里面讲述了关于君臣之间的权术之道,主张君主要约束自己的臣下,要防止他们权势太重、蒙蔽君王,并提出在现实的政治中实际的权势比空头的仁义更有效。这两本书所阐述的论点极其符合嬴政要大权在握,征服天下的想法,让嬴政对作者大为赞赏,说道:
“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寡人要是能见到此人,并和他一起同行,死也瞑目了。)
嬴政让李斯去打听作者到底是何人,李斯对他说:
“这人是韩国的韩非。”
韩非,韩国的公子。他性格内向,说话还有点口吃。虽然是个外表木讷之人,他却是一个有抱负的爱国青年。因为有感于祖国的积弱,在列强之中毫无地位,韩非一直发奋读书,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位智谋之士挽救国家的危局。
他和李斯一样,早年拜师在荀子的门下。李斯读书是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而韩非读书是为了拯救祖国,所以韩非的学习比李斯更加优秀,学术水平也更加高,这一点李斯本人都表示了承认(斯自以为不如非)。在刻苦地努力下,韩非不仅精通法家学说,而且深谙道家和儒家思想。
在历史上,韩非被称作“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说白了,就是韩非整理了之前法家的一系列学说(过去法家思想比较凌乱),并比较了儒道两家的思想,提出了一套自己的政治思想。而他的思想中比较明显的特点就是实用主义和唯物主义,他认为对富国强兵的有利的人和事才是值得坚持的。一个明君要重法制、集权势、讲霸道,去除儒士、纵横家、游侠、食客和商人这五类对社会无益的蛀虫,不要相信“帝道”和“王道”的瞎扯淡。
韩非学成之后,原本是想把自己的思想贡献给韩王,帮助韩国富强起来的。可惜,毫无远见的韩国君臣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想法。气愤的韩非只好回家闭关写作,把自己思想写成一本本小册子,供世人流传阅读。他的这些作品本后人整理成书,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韩非子》。
嬴政读到的《孤愤》和《五蠹》就是《韩非子》中的作品。他得知作者韩非是韩国人,就计划把这个人才收为己用。
但是,韩非是韩国公子,一心报国,对秦国派来使者招揽自己并不买账。嬴政一气之下,便派兵进攻韩国,要求韩王把韩非交出来。韩王被吓得够呛,只好乖乖地把韩非派为使者,让他到秦国去。
韩非来到了秦国后,嬴政相当地高兴,本打算给他封个高官。但是韩非一见面就对嬴政说了一番话,这让嬴政大为扫兴。
韩非说了什么呢?
他对嬴政提出不要灭亡韩国,要先灭亡赵国。他提出的理由有三个:一是韩国已经相当于秦国的一个郡县(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灭亡它没有意义,反而会让其余五国更加恐惧秦国;二是赵国才是秦国最危险的敌人(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弃赵攻韩,会给赵国渔利的机会;三是韩国虽小但没那么容易消灭(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秦国攻打韩国必然会促使三晋国家团结起来,阻挡秦军的攻势。
因而,韩非主张,秦国应该先灭赵国,先离间赵国和其余诸国的关系,然后集中力量一举击破赵国,平定齐国。到那时,韩国就能不战而降,省去秦国动用人力物力消灭它。
韩非的话看起来非常有道理,但聪明一点的人都能感觉得出来,他是在为自己的祖国说话求情,希望秦国不要首先侵略韩国,给韩国再留下几年的时间生存(此人的爱国热情可见一斑)。
嬴政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相当不高兴,因为首先灭韩是既定的方针,李斯之前就给嬴政提出过建议,认为先把韩国消灭能恫吓其余五国,有利于秦国下一阶段的进攻。现在韩非一来,就对秦国的统一天下的方针政策横加议论。多疑的嬴政没有理由不对韩非有看法。
结果,要给韩非封官的事情没有了下文,韩非在秦国坐起了冷板凳。
李斯随后更是在朝堂上对韩非的论点大加批判,说韩国对秦国来说是一个必须要除掉的心腹之患,如果不除掉它,秦军进过赵齐两国时,这个心腹之患就会发作(秦之有韩,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今专于齐,赵,则韩必为腹心之病而发矣)。嬴政对李斯的话深以为然。
而韩非,书呆子气太重,在秦国不把自己当外人,空闲之余又管起了“闲事”。他看见一个叫姚贾的大臣利用出访列国的机会,私交诸侯,贪污公款,觉得气愤,就到嬴政那里告了姚贾一状。没想到,姚贾这个老油条在嬴政面前一通辩解,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圆回来了。他说自己虽然品德不行,但为秦国做出了不少贡献,相反一些品德高尚的人却不能为秦国所用。如今秦国正是用人之际,不必苛求一个人的出身和品行。
嬴政觉得姚贾说的有道理,就没有追究他。但韩非却就此和姚贾结下了仇,惹下了杀身之祸。
嫉妒韩非才能,担心韩非争权的李斯同样想置韩非于死地,李斯和姚贾一起串通,共同上书嬴政,说韩非是韩国公子,忠于自己的国家,必然不能被秦国所用。大王不用他而放他回国,就会对秦国不利,不如将他杀掉。
嬴政早已对韩非之前的爱国言论失望之极,就听信了李斯和姚贾的谗言,把韩非关进了监狱里。李斯那个时候正好是主管刑狱的廷尉,韩非在狱中希望给嬴政上书辩解,却全部被李斯给打回去了。李斯见韩非不死心,怕夜长梦多,就派人在狱中把韩非给毒死了。等到嬴政后悔,打算赦免韩非时,才发现韩非已经死了。
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法家大师,就这样冤死在了同门师兄的手中,年仅47岁。虽然他没能实现自己报国的理想,但他留下了彪炳千秋的学术著作,成为了比李斯更受人称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