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培(1884-1919),
字申叔,号左盦,曾化名金少甫。江苏仪征人。民主主义革命者,后投靠清朝。经学大师、国学大师。
关键词:
天资、家世、治学、传道、婚姻、逸事、恶札、激进、变节、反目、袍泽、宽宥、玉折、评惜
天资
刘师培的外甥梅鹤孙回忆说:“舅氏生有异相。尻部有一无骨肉尾,长不及寸。我小时候常喜抚摩之,但每抚必怒斥,或持木戒方逐出房外。又左足正中有一鲜红方记,如龙眼大小,常于濯足时见之。当时有人说是老猿转世,所以聪明异于常人。”
刘师培天资聪颖,八岁学《周易》,习得变卦之法,日变一卦。11岁时曾在两天中作《凤仙花》绝句百首,梅鹤孙回忆:“母亲说有一年初秋,偶取庭前凤仙花汁染指甲。舅氏才11岁,在旁看见,也要母亲替他染。母亲未允,叫他作一首诗方可。舅氏在一个下午,就作了六十几首凤仙花绝句,第二天又作成一百首。当时亲友传诵,称为神童。”
12岁时,刘师培即已遍读四书五经,“为人虽短视口吃,而敏捷过诸父,一目辄十行下,记诵久而弗渝”。其叔父刘富曾回忆,刘师培“生而歧嶷,髫龀授读,过目成诵,习为诗文,有如宿构。亡友朱凤仪目为奇童。”刘师培17岁进学,18岁考中秀才,19岁中举,可谓少年得志。
刘师培为深度近视,十余岁即戴眼镜,当时外国眼镜还未风行,最好仅是银框椭圆式。但银质日久易起黑釉,必须常用粉擦。刘不事擦拭,因此常为眼镜变黑发怒,动辄摔掷于地。一年冬,其伯母寿辰,宾客盛至。江阴何彦昇前来祝寿,章服鲜华,佩戴黄金镜架,自增璀燦。刘见之艳羡,即询问何处可购。何告知可向宝盛银楼定制。次日,刘即向母亲央求,母亲言:“将我的首饰持去改制吧。”即取出金首饰数件,刘立即辗转托人代办。不数日,代办人携眼镜归,刘大乐,跳跃而出。
此时正值书院考试,刘师培立誓必做二十本,所得膏火(按:此处指考试所得津贴,清末扬州有安定、梅花、广陵等书院,每月考试一次,由监运使署拨款,作为诸生的膏火,以照顾寒儒),尽归母亲。书院每次考试题目,有制艺、诗古、算学、词赋各种,考生前夕得题,次晚即须交卷。考生若有余才,除自己名字外,还可借用他人名字,多做一两本,但再多就吃力了。刘师培竟穷一日之力,完成二十本,得膏火数十两,远多过镜架的费用。此事在亲友中传为美谈。
程善之曾叙述,一天,他从上海购蒙古地图,回到扬州府中学堂后,与刘师培、方地山共同浏览。不久,侍者来叫他们吃午饭,程善之先去,等了许久不见二人前去吃饭,于是程去催促。一会儿,刘来了,但方地山未至。程再催,方地山说:“尚缺十数地。”程不解其意。吃饭时,程问方地山刚才所言何意,方答:“吾默识地名,尚有疑误,重新检查了一下。”程大惊,因为蒙古全图上有地名千余个,仅一两个小时,怎可能记住,以为方吹牛。方说:“我不敢自信,但刘师培我可保证他绝没有多少误差。”程更加惊讶。饭后,刘、方二人各取一漆牌,持粉笔,默绘地图。等到完成后,与原图比较,刘师培只有一处错误,方地山有六七处错误。程善之始信其言。
汪东回忆:“余初识申叔时,在日本东京,年才十七八,而申叔亦仅长六岁耳。著述不倦,积稿盈几案间。形羸而秀口,讷讷如不能言者。然与人论学,释疑解难,穷极九流百家之书,无所留滞。引证某类某事,至能举其卷页,十不失一二。”
郑逸梅记载:“刘师培记忆力极强,在北大任教时,他需参考典籍,致书仪征家中,说明在何橱何格,何排何册,家人一索即得,从无误记。”
家世
刘家五世传经,文气兴盛。刘师培的曾祖刘文淇、祖父刘毓崧、伯父刘寿曾都曾以治《左传》新疏而名列《清史稿·儒林传》。刘师培的父亲刘贵曾为光绪年间举人,著有《春秋左传历谱》、《尚书历草补演》、《抱瓮居士文集》等。
刘母李汝蘐为江都小学家李祖望次女,刘的外祖母叶蕙也深于经史之学,著有《尔雅古注斠诠》,久已行世,为学者所推重。李家住扬州文选楼巷,成为选楼李氏。李汝蘐亦通晓经史。1898年,刘师培的父亲刘贵曾病逝,刘师培便由母亲授《尔雅》、《说文》,并向堂兄刘师苍问学。刘师培聪慧好学,博览群书,内典道藏、西方哲学,无不涉猎,尤精历史掌故,在经学方面打下了深厚的功底。
刘家藏书如海。刘师培17岁即全部读完了家中的藏书,然后论史谈经,著书立说,在国学界被誉为少年大师,与年近不惑的章太炎齐名。
刘师培年少时便已声名远播,因其早年丧父,母亲怕他出外吃亏,将他禁锢于家中,所以他虽名声在外,但世人皆不知刘师培何许人也。刘因科举考试失利,辱骂清廷被官府通缉,逃到上海,投奔陈独秀、章士钊等人。章士钊在《孤桐杂记》中写道:“申叔于光绪癸卯年夏间,由扬州以政嫌遁沪,愚与陈独秀、谢无量在梅福里寓斋闲谈,见一少年,短襟不掩,仓皇叩门趋入,嗫嗫为道所苦,则申叔望门投止之日也。时年不足二十耳。”
青溪刘氏五世传经,刘师培继承家学传统,研究《左传》,著有《春秋左氏传古例诠征》、《春秋左氏传例略》、《春秋左氏传答问》、《春秋左氏传时月日古例考》、《读左札记》等著作。同时,他还研究《周礼》,著有《周礼古注集疏》、《礼经旧说考略》、《逸礼考》以及《古书疑义举例补》、《论文札记》等作品。
刘氏子弟启蒙入学,必先读《尔雅》,习其训诂。刘师培外甥梅鹤孙7岁入家塾,刘师培之姊刘师铄命人购《尔雅》读本一部,带入塾中。先生颇以为奇。因其他学生,皆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书为启蒙书籍。先生苦于《尔雅》聱牙难读,姑查《康熙字典》按照句读教之。梅读的《尔雅·释宫》章缺一页,先生并未检书补抄。第二年春天到刘家,每日早起,刘师培为外甥理书,方始发现。刘师培随即抄补,并题其上曰:“坊本《尔雅·释宫》缺页,历两师而不知,可异也。”梅鹤孙将书带回家,刘师铄看见后,命人裁去题字,以免先生怀愧。
治学
刘师培在继承家学的同时,运用近代西方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和成果,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开拓了传统文化研究的新境界。比如,他运用进化论思想研究古代社会生活,著有《论小学与社会学之关系》、《读书随笔》、《国学发微》、《小学发微补》等作品。这些作品都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虽然英年早逝,但刘师培著作颇丰,其中关于论群经及小学者22种,论学术及文辞者13种,群书校释24种。刘师培去世后,钱玄同等人将刘的文章整理编辑成《刘申叔先生遗书》。
1917年底,北大文、理、法三科各学门先后成立研究所,刘师培兼任了文科研究所国文门的指导教师(类似于现在的研究生导师)。开始,他所指导的研究科目为“文”和“文学史”两个研究方向。从1918学年开始,刘师培所指导的研究科目调整为“经学”、“史传”、“中世文学史”、“诸子”四个方向。在所有国文门的教员中,他指导的科目最多,次为黄侃,指导三科,余者仅担任一科,如朱希祖、钱玄同、吴梅、周作人等。北大的这一工作为编纂完善的中国政治史和专门史打下了良好基础。但五四运动发生、蔡元培离京出走时,徐树铮乘机向北洋政府******提出由政府收回北大国史编纂处,直接隶属******,改称国史馆,北大的这项工作被迫中断。
在北大任教的三年间,刘师培讲授“中国文学”、“文学史”课程,将讲课的讲义结集,出版了《中国中古文学史》一书。该书的出版使“文选”派在文派之争中获得胜利,并在文学史的教学与研究方面成为后世的典范。在此书中,第一次把中古文学作为独立的研究对象,从政治、思想、风俗、时尚等方面阐述了文学发展变迁的大势和文体文风的演变历史。
刘师培也是近代研究魏晋玄学的开创者之一。1905年,刘师培就在其著述《国学发微》中对魏晋玄学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论述。魏晋时期是我国近代学术界比较忽视的一个时代,被梁启超称为“中国数千年学术思想最衰落之时代”。但刘师培对此并不认同,他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较周末诸子之自成一家言者岂有殊哉”,“不可谓非哲学大昌之时代”,学术争鸣和创新程度不亚于先秦诸子;又说魏晋玄学“撷佛老之精华,弃儒家之糟粕”,对魏晋玄学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在日本期间,刘师培曾编译《共产党宣言》,并撰写大量的文章介绍马克思主义学说。刘师培所译《共产党宣言》,被公认是最好的中文译本。刘师培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研究和传播,对当时的留日学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时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政治学本科的李大钊正是在他的影响下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学说,后来成为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
广东省主席徐绍桢学问淹通,历算天算冠绝有清一代。一日,刘师培与徐谈及《春秋长历》时道:“予家五世治《春秋左氏》之学,自高曾伯山、孟瞻诸先生以来,子孙继承,传治《春秋》。予笃守家学,萃数代已成之书,蔚装成轶,精细正确,首尾完备,但《春秋长历》一卷,中多疑难,未成定本;闻先生历算精深,请校阅疑误,则小子无遗恨,先人当罗拜矣。”徐曰:“汝诚敬欲予校正者,明日当具衣冠,捧书来,视其全书,予能修改,汝再具衣冠行跪拜礼,乃秉笔为之。”翌日,刘具衣冠捧书前往,徐正襟危坐,详细阅读几个小时候后,对刘说:“错误甚多,不仅签条疑难也,当尽半月之力,为君改正。”刘乃跪地行礼,顶书谨呈,徐受而动笔。十日后,刘往谒徐,徐曰:“全书改正完善,其中错误,凡百数条,予运用步算,尽掇其微,可携书归,钞正送来再阅。”刘归后展卷阅览,其家数代不能解决的疑问,徐不独改正错误,且发明徵旨。刘师培将此事告诉黄侃,并对黄说:“汝愿从我深研经义训诂之学,予亦仿徐先生例,子行拜跪谒师礼,而后教之,不必另具衣冠也。”黄侃遂整服履,请刘上立,行四拜三跪礼。礼成,刘曰:“予有以教子矣。”
黄节对刘师培颇为鄙视,对刘的学问也不以为然。他批评说,刘氏喜用冷僻字,故弄玄虚,他的《中古文学史》,开头简直让人晕倒:“物成而丽,交错发形;分动而明,刚柔判象。在物佥然,文亦由之。惟是捈欲通嫿(音”画“),纮(古通”宏“)埏实同。偶类齐音,中邦臻极。”这“捈欲通嫿,纮埏实同”,“捈”就是“舒”(同抒),“嫿”就是“嚯”,“纮埏实同”就是“八荒实同”——也正如“疾雷无暇掩聪”就是“迅雷不及掩耳”,古奥深涩,完全是故意不让人懂。
章太炎曾评价刘师培的治学道:“常人患不读书,而申叔读书过多,记忆太繁,而悟性反少,诚欲著书,宜三二载束书不观,少忘之而后执笔,庶可增其悟力云。”
刘师培对早年参与政事很是后悔,他去世前对黄侃说:“我一生应当论学而不问政,只因早年一念之差,误了先人清德,而今悔之已晚。”
传道
1917年,蔡元培聘请刘师培到北大教授经史。刘师培口吃,又身患肺病,为人不修边幅,蓬头垢面,衣履不整,看上去像个疯子。他上课既不带书,也不发讲义,往台上一站,想到什么便开始说,声音微弱,从不写板书。有人说,若不是北大学生钦佩其学问,早被有感教授传统的北大学生轰出门去了。
陈独秀是文科学长,与刘师培交往十多年,所以对刘多有关照,刮风下雨照例准假。刘师培书法拙劣,且有手颤的毛病,在讲堂上从来只是讲,不写板书。一次,陈独秀前往听课,刘师培仍是一如既往,一堂课下来,只在黑板上画了个圆圈,中间加一点,算作“日”字。见此,陈独秀一笑了之。
杨亮功回忆刘师培:“刘申叔先生教中古文学史,他所讲的是汉魏六朝文学源流与变迁。他编有《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但上课时总是两手空空,不携带片纸只字,原原本本地一直讲下去。声音不大而清晰,句句皆是经验之言。他最怕在黑板上写字,不得已时偶尔写一两个字,多是残缺不全。”“刘先生教我们于汉魏六朝文学中每人任选择一两家做专题研究。他认为研究任何一家文学必须了解其师承所自、时代背景及其个人身世。我所研究的是徐陵(孝穆)、庾信(子山)两家。有一时期我专致力于魏晋六朝文学,这也是受了刘先生的影响。刘先生在北大授课时肺病已到第三期,身体虚弱,走起路来摇摇欲倒,真是弱不禁风。他在刮风下雨的时候,照例是请假。”
冯友兰回忆刘师培道:“当时觉得他(刘师培)的水平确实高,像个老教授的样子,虽然他当时还是中年。他上课既不带书,也不带卡片,随便谈起来,就头头是道。援引资料,都是随口背诵。当时学生都很佩服。”
蔡元培亦说:“君(指刘师培)是时病瘵已深,不能高声讲演,然所编讲义,元元本本,甚为学生所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