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即玉帝五年,七月初三,戌时,夜,紫英溪畔,紫英野上,天空高而远,群星明而繁,月儿暗而残。炳佗,还有蓝么,二人一起静静地躺在这残月之下,一起欣赏着天空的繁星。嘁嘁的蛐蛐声,以及一闪一闪的萤火虫,构成了这别致的秋夜。
忽然间,小么对着天空东边那颗最亮的星星,轻声对炳佗问道:“佗,你是否也相信,天上的星星是由人的灵魂化成的?”炳佗一愣,硬是不明白个所以然,两眼上下咕噜一转,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小么没等他的回答,完全忽略了周围的萤火虫,继续对着天空,道:“看!那一闪一闪的,是不是一双双眼睛……”
“额……”炳佗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静静地聆听。
小么坐了起来,用中指静静地抚摸了一下身边的草叶,带出一丝清露,揉在手中,再次仰望天空,道:“这枝叶上的清露,是他们思念亲人的泪沙。清晨的露珠,便是他们伤心的见证!”
炳佗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忧伤的小么,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蛐蛐依旧嘁嘁个不停,萤火虫也一样该停的停该飞的飞,总之还是闪着自己的尾巴。
小么未曾注意身边这些小东西的行为,还是仰望着天空,道:“我曾听闻,人每当弥望星空,就会看到自己想念的人。”
炳佗终于忍不住,拉进与她的距离,本来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却变成了好奇,道:“为什么你今晚如此忧伤?”
小么拿出一只没了生气的紫色的蝴蝶,道:“它,我养了好几年,一直灌输灵力让它维持着生命,可是就在今天中午,正是阳光最明媚的时候,红色紫薇花最盛开的时候,突然落地,扑通一下翅膀,它死了,再也活不了了。也许我们也将会如此,总有一天,我会再也见不到姥姥,父亲,还有你……”说着说着,小么眼睛里蕴含起水来了起来,在暗淡的星光下,亮星星的,似乎要流下了泪水。
炳佗捏捏她的脸蛋,再摸摸她的头,笑道:“别想太多了,人终会老死,可离我们不是还远着吗?”
小么看着炳佗,此时眼角不觉流下一滴眼泪,道:“远吗?你来的时候,才四尺身高,如今也有六尺,高大威猛,略带英气,也不过转眼之间。终将有一天你会将变成跟姥姥一样老,我们这些修道之人也不过只能比普通人多活个几十年而已……”炳佗听罢,一直不知所言,也许是他年纪太小,经历太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一阵清风,从紫英溪缓缓地吹来,略带一丝溪水的清甜。也许是清风的缘故,小么也恢复了往日平静,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感觉内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仿佛就要失去这美丽的星光。”
小佗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就因为这事啊!这种星光,只要不下雨,不都会出现吗……”话刚说完,天空中忽然间冒出沉重的乌云,凝聚在各大山头之上。气息沉重而压抑,让人无法呼吸。不用说,一定是有极度不良的事情发生。炳佗和蓝么见状不妙,赶紧跑回了朱槿观,跟蓝先生与无己报告了这件事。
无己一听赶紧御剑升空,飞了出去。而蓝先生也集结了朱槿观内一百余名弟子,让数名弟子敲锣打鼓地告诉乡亲们。半柱香后,只见天上乌云密布,紧紧压住了扶桑树。然后不断地涌入水源镇附近的七处山头,隐约之中形成了一个北斗七星阵。
无己从西方归来,站立不稳,脸色发青,蓝先生赶紧扶住他。无己对蓝先生道:“大事不好了,是魔界。魔界在这水源镇附近形成了七座石门,每座石门在黑色的魔气中不见头尾。那魔气压秃了整个山头,方圆数里被吸走了灵气,寸草不生。千年前魔界盗种也不过三座石门,现在七座,赶紧启动水源镇的水坎清流阵。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天庭也会察觉,我们能撑一时是一时。”
但见那扶桑树下,数十名子弟围在一起,各行占位,分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八个阵位,以代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天下八种灵力。而无己与蓝先生分别坐阵于中,形成阴阳两鱼。他们对天地聚集灵气,注入到扶桑树内。扶桑树聚灵于根,连于水源镇水流,渐渐形成一个清蓝色的防护罩,其中水流潺湲不断,络在水源镇上方,柔弱似水,却隔风止息,固若金汤,与世隔绝。
有道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这水源阵的防御罩,其实也就是五行相生而成。由于水源镇地处南山,雨露充足,四节之气皆如春机,从不缺乏灵气,所以这水阵聚集越久越强大,即便是鼠王这种实力也无法直接突进。
而此时的水源镇外围,七大山头,凝重的乌气之中,分别形成七道石门,代表着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北斗七星,吸纳天地之灵气,以降低魔尊在启动越空之门所废掉的修行。而水源镇恰恰是在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的包围之中,三面环敌。
其中,每座石门高九丈,宽三丈,厚九尺,黑龙盘绕,烈鹰警卫。不一会儿,凝重的石门渐渐打开,从天权门走出来的是蚩焱、蚩淼二位太子,随行伺从九百名;天玑门出来的是梦魇,领水阵精兵三千;从玉衡出来的是噬灵领墨阵精兵三千;从天璇门出来的是血魔,领水阵精兵三千;从开阳门出来的是岩魔,领墨精兵三千;从天枢门出来的是剑魔,领火阵精兵三千;从摇光出来的是枪魔,领火阵三千精兵。
魔兵全都出来之后,花魔荞蓓出现在二位太子面前,恭谨道:“二位太子殿下,荞蓓前来请命!”
只见大太子蚩焱,生得个人高马大,约摸丈许,批得个赤炎烈火铠甲,**着胳膊,隐约之中可以看到成块的肌块,体肤之上还不断冒出红色的火焰,骑着一头三丈高十余丈长的烈焰火龙,名为噬天炎龙。而二太子蚩淼,模样上跟哥哥则是一个模板,不同的是,铠甲是水蓝色的,还略带晶色的透明,骑的是一头水兽,高也三丈,略有点似龙,却只有四丈长,胖墩墩、水溜溜的身子,名为赤水魔兽。
大太子蚩焱下来,瞭望四周,火红色的铠甲布满了各大山头,威风凛凛,气宇不凡。蚩焱对荞蓓的选址甚是满意,赞赏道:“好啊,荞蓓!干得不错,此次过来,天界竟无一人阻挠,这功劳你可是第一啊!”荞蓓暗喜拜谢。
不一会儿,石门消失,雾气散去。二太子蚩淼注意到了水源镇,只见水源镇方圆数里,灯火通明,其中水织交错,不乏是一座景色优美的好镇。这里山清水秀,灵气充沛,全然不似魔域,是一个生活的好地方。蚩淼对荞蓓道:“荞蓓,我见下面有一镇子,规模还不小,看里面的景象,这里的人都活得不错。看那,居然还有一棵上古扶桑树庇佑!”
荞蓓指着水源镇,对蚩淼道:“此镇名为水源镇,有三千户人家,万余人。因气候温和,这里的人衣食无忧,其乐融融。而镇的周围,原本也是有着不少的妖魔鬼怪,但被晏婴那厮给收下了。加上在镇的东南一侧处,有一道观,名为朱槿观,隶属天书阁门下,约一百余名修道之人,处处为他们祈福。所以这水源镇可是甘比世外桃源,远离中原祸乱,即便是仙境也不过如此。”
二太子欣喜道:“正巧我们缺点人手,看来有着落了。”
大太子蚩焱揣摩片刻,对二太子蚩淼道:“天书阁一直都在记录着六界的历史,行为也比较公正,且其只记事不问事,与我们也未曾交恶。我们在人、鬼、妖、仙、神界没什么好的名声,如今与他们交恶,对我们只会更加不利。所以我们就暂时放过他们吧!”
二太子蚩淼对此却有着不同见解,道:“哥哥此言差矣,天书阁也是隶属天帝,既是天帝的地盘,我们又如何能放过呢?依我之见,留一些兵力把这水源镇给收了,俘虏这里的人为我们劳役,那冥界的苦役不就有人替我们解决了吗?我们也就不必再花费兵力去修改冥界,这样与天庭雷鸣军团对抗不是有更大的胜算吗?”
蚩焱摸摸自己的下巴,虽然那里并没有胡子,点头赞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把冥界变成魔界确实缺点人手。那就让噬灵留下,其余人等,全部开往冥界……”
且说噬灵,看过去总是一副绿色火焰般的身影,五尺高,豌豆大小的黑色眼睛,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也没有鼻子,只有奸邪的大嘴,说话时总是一副阴阳怪气。活生生得像一个原野上的幽灵,给人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样子。于是噬灵受令,领三千魔兵对水源镇进行了包围。聚散的乌云,重新向水源镇压了过来,紧紧地络在水坎清流阵之上。
星光,消失在厚重的乌云中;暗夜,点起了阵阵的灯火;河流,凝滞在扶桑的阵罩之外。水源镇,不论男女老少,此时此刻,都相聚在自己的门前,点起阵阵篝火,静静地祈祷。此时,水源镇的外围,三千精锐的魔兵完成了包围。其实,即便只有三个魔兵,他们也见得是对手,此时的水源镇里,还没有一个是臻境的。就连最强的无己与蓝先生,也不过是化境而已,这绝对是实力的碾压!
魔兵们静静地包围着这座死寂的镇子,而水源阵只有镇民祈祷时两唇轻微的黏合声、篝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火点声以及水坎清流阵的缓缓地潺潺流水声。其他的,连个风吹草木的声音都没有!暴风雨前,总是有这么一番死寂的时光。
不久,这份死寂终于将要被打破。无己、蓝先生、炳佗、蓝么等人一起缓缓地走到阵罩边,与噬灵隔阵相对。无己率先开口道:“贫道法号无己,是天书阁南山一带的五品记事,这里是我们南山的总办事处。天书阁一向只记事不问事,而所记之事既不会扁担天界,也不会丑化魔界,只是记载世界存在的事实,传承着六界生灵存在过的往事,还希望将军能放过我们!”
噬灵傲慢地说道:“既然你们自诩自己公正,自流一处清水。那好,我就问问你几个问题。”
无己抱拳恭敬道:“将军请示教!”
噬灵道:“那听好了,何为仙?”
“不群者。”
“何为神?”
“超凡者。”
“何为妖?”
“杰出者。”
“何为人?”
“守德者。”
“何为鬼?”
“魂不散者。”
“何为魔?”
“执着者。”
噬灵听罢,发出一阵阵阴阳怪气的笑声,道:“说得好,言简而意赅。行,我见这里不下万人,就以他们为例。这人类眼中的妖魔鬼怪——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你又作如何解释?”
此时的无己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道:“我……”
噬灵打断他,继续说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你们既已承受天帝的俸禄,也算是他们的臣人。魔界在其他五界名声并不好,说我们固执,不晓人情,肆意戕害生命。但他们熟不知这是一个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世界!更何况你们记不记事,问不问事又于我何干?我,魔界之噬灵,只要你们肯臣服于我们魔界,跟我们走,我可以保证你们无性命之忧!”
无己自知无从商量,魔界铁定是想掳掠人力,便带着众人离开,头也不回。
噬灵看着无己远去的背影,叫喊道:“等等,我这里随便一个兵你都打不过,要不再考虑一下?”忽然心中暗想:这无己敢这么纵容离去,想必一定对这水罩非常自信。若强行进去,一定会有所损失。魔兵精锐而难得,对付这些人都有损失的话,二位太子殿下一定不会饶了自己。于是唤来一个百夫长,道:“你且领人道周围查看查看,看那天书阁能有什么猫腻!”
百夫长领命道:“诺!”
且说无己,与噬灵谈判破裂之后,就携带众人回到了朱瑾观。扶桑树下,所有的弟子都在等候着他们。这些弟子的眼中,或为惶恐,或为迷茫,或为绝望,就是没有一丝希望的光芒。
蓝先生见状,也跟着没了底气起来,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可能与魔兵一战?我看噬灵那魔头,气场混沌而不可探测,跟那日敖云一样,我们怎么可能是的对手?”说着说着就抱头痛哭了起来,话已不成连贯,道:“这水源镇的父老乡亲们……一万二千六百四十人……眼看就要没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蓝先生,炳佗和小么也呆呆着看着他,不曾想,昔日谈笑风生、举重若轻的朱瑾观观主今日竟丧失斗志至此。不用说,他是知道,扶桑树无法再庇佑他们了。无己安抚他道:“别太难过,魔界有如此大的动静,天庭一定会有所行动。”
蓝先生抬起头来,看着无己,十分沮丧,道:“我们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既没有专门向天界定时礼拜,也不向中原朝廷定时供奉,雷鸣军团绝不会自损灵力跨过越空之门来拯救我们的!”没错,严格意义上,这水源镇并不算在玉帝的管夹之下,他们只是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如今遇难,又有谁能帮得了他们呢?
无己安抚他道:“总会有办法的,魔界是其余五界的钉子,他们绝不会让魔界在此扎下!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放弃抵抗,而是如何防止噬灵破阵。起来吧,大家伙都在看着呢,你可是朱瑾观的观主、水源镇的镇长啊!不能在这时候丧失了希望。”蓝先生点头应允。于是无己扶着蓝先生,叫了几名得力弟子,进到屋子里面去,讨论事宜。
自从见到蓝先生抱头痛哭之后,小么似乎换了一个人,走出了朱槿观。她既没有紫英溪的忧郁,也没有平日里的端重贤熟。她现在更准确地说,现在的她是个木头人,呆滞的目光,淡黑色的泪痕,还有沉重的步伐。不觉中,来到了一处小桥边,后面静静跟着她的是炳佗。如今这里也没有了往日蚊虫的鸣叫,也许也是因为即将发生不对称战争的缘故,蚊虫都逃命去了。
忽然间,小么在桥上停下了脚步,看着静静垂入水中的杨柳,眼角又流下了泪水,泪珠就在她的脸庞滚滚了下来。小么看着炳佗,自责道:“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就是个乌鸦嘴。好的说不成,坏的一说就灵。”
炳佗安抚她道:“这是哪的话,世间因果,又怎么岂是因你而成。魔界入侵,看这阵势,必有百年打算。如果你的坏话真有那么灵验的话,那就让那些我们可爱的魔界立马遭受天谴吧!”
听到炳佗这么说,小么脸上突然漏出了笑容,道:“能遇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却话锋一转,羞涩道:“佗,我想抱抱。”
炳佗听到此处,浑身不自在,左右张望,不敢正面直视小么,害羞道:“这……这不太好吧……”话还没说完,小么已经抱了上来,炳佗终究屈服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与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抱在了一起,若说是亲人,不如说是知己。
未及完全交换到彼此的心声,天际便划出一道光亮,水源镇各处敲锣打鼓起来。不用说,噬灵已经开始对水源镇发起了进攻。小么松开炳佗,看着他轻声说道道:“谢谢你,佗,我们该回去了……”说完便往朱瑾观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