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如水。
皎皎月光下,天泽皇宫晏宁殿内,新帝刘子彧伏在案上倦然睡去,手中还握着御笔,几摞奏折高高低低的摆在一旁,如延绵起伏的小山一般。
奏折的金色明亮映着烛光,看来还算暖色融融,可他就这么睡在冰凉的玉案上,睡着时眉心微蹙着,月色下少年的容色惑人可夺心魄,可面上苍白毫无血色,像是久病未愈或是积劳成疾的样子,连他的唇色都是淡淡的,单薄的身子看起来瘦弱轻巧得很,好似玉山倾颓。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射着淡淡的阴影,眼下泛着微微青色,无声无息的令人心疼。
三月槐序已近尾声,仓颉诞辰至,晚风拂过带进李花的淡淡冷香。
一只纯白信鸽从半开的轩窗敏捷地飞进晏宁殿,落在玉案上疑惑地看着睡着的少年,偏了偏头去啄他的手,刘子彧立时坐直惊醒,轻喘了两口气,看着被吓得惊飞到窗上的白鸽,揉着额头轻笑一声。
刘子彧伸出手温柔地看着白鸽,它便放心地欢快飞落在他的手中,亲昵地用头蹭他的手心,解下信笺打开,只四个字“退避三舍”,刘子彧沉吟片刻,提笔写了四字“允其一舍”,放下笔轻轻吹干卷好,放入白鸽脚上竹筒,轻柔地摸了摸白鸽的翎羽,它便不舍地向外飞去。
刘子彧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轩窗,离得最近的是一树李花正在盛开,月色与花色同为皎皎之白,今宵不须灯,李花月色如昼明,映着少年的眉眼也明亮了许多,他伸出手接住了一两瓣轻握住,喃喃道:“烟霞泉石间独可无一……”
他在窗前只站了一会儿便喉中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抬手无奈地关上轩窗又坐了回去,将那两瓣洁白的李花放在桌案上,继续批阅起了奏折。
忽而,门外传来宫人跪地行礼声:“拜见太后!”
尾音未落,萱灵步入殿内,看着日夜辛劳于政事的刘子彧,担忧道:“彧儿,怎的还不休息?”
刘子彧侧过头对着萱灵轻轻一笑,安抚道:“母后不必担忧,这是最后一本了。”
萱灵心下无奈,佯装着沉下脸来,道:“能换句话敷衍你母后吗?”
刘子彧笑着伸出左手拉着萱灵的衣袖轻轻摇动,撒娇似的放低声线,低柔道:“母后,真的是最后一本了,你就先回宫休息吧!”
萱灵看着他苍白透明的脸,秀眉紧皱,眸中包蕴着心疼和不忍,叹了口气正准备妥协,让他批阅完这一本。没想到伸手握住他拉着自己衣袖的左手登时一惊,紧张道:“怎么手这么凉?”
晏宁殿内明明有地龙,萱灵走进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热,但刘子彧的手却冷得像块冰,没有丝毫温度。
“来人!”萱灵欲起身命人去唤太医,刘子彧反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道:“是我刚才觉得有些闷,推窗吹了会儿风,是我不对,我不该贪凉吹风,让母后担心了。”
也无怪乎萱灵小题大做,刘子彧先天不足,生来体弱多病,多少名医诊治都言其活不过弱冠之年,这些年来都是靠着多少珍贵的药材才活下来的,可身子依旧羸弱。他小时候病重,萱灵常常整夜整夜地抱着他,乞求诸天神佛,愿以己命换他生。
他虽羸弱,但从小容色出挑,举世无双,且聪明颖悟,可谓慧极,八岁被立太子,未有错处,政绩超前斐然。
可叹天不予人全……
萱灵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神情平和,眉宇间的笑意仿若晨曦初照般和煦自然,那种沉静安定的气韵,让萱灵逐渐放心下来。
“母后先回宫安寝吧,这一本我也不看了。”他将手里的奏折放下,含笑道,“我也累了,这奏折怎么这多?明日早朝我就呵斥大臣们,让他们没事别上折子了!”
萱灵终于不再皱眉,好笑道:“胡说,若真这样训斥大臣,还有谁敢上折子了!”
刘子彧微微笑着,故意松了口气道:“母后终于笑了,总板着脸都不好看了!”
萱灵看他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慢慢加大,起身道:“那陛下务必要快些安寝啊!”
刘子彧乖巧地点了点头,“儿臣遵旨。”
萱灵走到殿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刘子彧亦微笑着回望。
待萱灵走远,刘子彧起身扫了眼跪了一地的宫人侍卫,淡淡道:“谢苒,朕上次念你初犯未曾处罚,这次你可有话说?”
这是第二次去请萱太后劝他安寝了,忠心为主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服从。
跪在前面的领头宫女叩首清声道:“奴婢无话可说。”
刘子彧如画的眉眼微凛,负手道:“朕给你两个选择,一、调离晏宁殿去侍候太后,二、自去慎刑司领罚。”
谢苒起身盈盈一拜,眸光坚定道:“奴婢去慎刑司领罚,请陛下保重自身。”
刘子彧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内殿,袖中右手还握着那两瓣李花,冷香盈怀袖。
.
释——
“烟霞泉石间独可无一”出处—
《灌园史》曰:“桃花如丽妹,歌舞场中定不可少;李花如女道士,烟霞泉石间独可无一乎?”
仓颉诞辰:农历三月廿八,制字先师仓颉诞。
仓颉,原姓侯冈,名颉,俗称仓颉先师,又史皇氏。《说文解字》记载仓颉是黄帝时期造字的左史官,见鸟兽的足迹受启发,分类别异,加以搜集、整理和使用,在汉字创造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被尊为“造字圣人”其圣诞日为农历三月二十八日。《河图玉版》、《禅通记》记载仓颉曾经自立为帝,是上古时期的一部落首领,是洛书的发现者之一,曾经于洛汭之水发现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