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曲婵幼时起就已熟知各种阴私,人心善变,变化莫测。母亲是顶顶聪明的女子,也顶顶狠绝。母亲很少对我笑,通常是刻板,不苟言笑的样子,或许与母亲的容貌不符。母亲从不提父亲,只说男子大多数都是薄情寡义,教我不要轻易听信男子混骗姑娘的话。
有次,我听旁人言语心里极不爽快,回到府后大发一顿脾气,母亲问我为何?我对她说,她们都说母亲是蛇蝎心肠的女人,不仅克夫还将魏家全家害死,与旁的男子通奸。我问母亲旁人言语是否是真?母亲听后看不出喜怒,也不答话。我便有些怂了,看着瓶翠使眼色教我认错陪个不是,我心头不服也没出声,从那之后母亲罚我五日禁闭三日不得送饭食,最终以我饿晕为结局。此后,我当真的也没提旁的话了。
母亲极为严厉,琴棋书画我样样都要学,可我素来不爱这些。我喜母亲养的蛊虫,喜下河摸鱼,上树偷蛋,喜剑仗江湖,快意恩仇的大侠客之风。但我偏生是内宅女子身家,需要学习怎样杀人不见血,怎样管理内宅而不是武艺和剑术。
不知为何,母亲从不让我碰她的蛊虫,但我对这些极是喜爱的,每次只能偷偷看着母亲怎样养蛊,又怎样将这些虫拿去给旁的妇人加害于人。我讨厌极了来这的每个客人,无论开始是怎样狼狈柔弱,最终终会变成蛇蝎心肠的内宅女子。
八岁时,我偷偷拜师隔壁苏辞云的父亲苏侠客。听闻,苏侠客曾游历江湖,一身武艺敬人佩服,当得别人一声大侠。只是中年取了妻子便对江湖种种不再提起,偏安一偶在了长安城中,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江湖再无苏大侠。
话说苏辞云,乃我青梅竹马是也。比我大五月有余,因当算是平辈。每每说起这个,他便与我争论,言之凿凿的说我与他差了一个属相我应当称他一声云哥哥。我对他的言辞却是不屑一顾,不耐烦与他争论什么。母亲说,凡是不必与人口舌之争,真正的强者只需杀人不见血,一句要精简戳中要害,如若还是气不过那大可后面阴回来,妇道人家不需要行君子之风,真正的蛇蝎还是妇人,教我应当提防那些杀人不见血的精人,一般喜于口舌之争的人大都是外强内弱,纸老虎。像苏辞云这样的我不必逞口舌之快,落了自己的身价。这也是缘何旁人都不喜与苏辞云玩耍我却能相安无事的与苏辞云玩耍了。
十二岁那年,母亲说日后不希望我再去苏家学什么武功,玩了这么多年也该收心了。我因此与母亲大吵一架,最后我逃了出去,与苏辞云一起寻找属于我们的江湖。其实从我开始打主意拜师苏家学武功母亲就以知晓了我的作为了罢。只不过,这些年母亲任由我玩闹也不曾说什么阻止我的话来,母亲或许是爱我的罢。不管旁人说她蛇蝎心肠也好,克夫也好,她终归是疼我的。可这些觉悟的太迟,我还没能体会到母亲的用心就以……
我与苏辞云在外面摸爬滚打了半年才终于顿悟所谓的江湖也不过尔尔。有人心的地方就有权谋,有比鬼还可怕的东西。以前这都是母亲教我的话,我却只当做母亲诓骗我不让我去快意恩仇,去行侠客风。当初潇洒离去,如今狼狈而归。我想这一切母亲其实早都算好了罢,只是需得我历经一回才肯乖乖听话。
母亲依旧是老样子,容貌丝毫未变,依旧美若精怪。我时隔半年才回了家,再过一个月有余就已是除夕夜了。长安城愈发的寒凉了,院内的老梅树抽了枝开始结苞。
对于我回来,母亲并未有多大情绪波动。也是,母亲是何许人也,顶顶聪明狠绝的女子,怎能算不到我何时回来?
除夕夜当天,母亲素来不喜人多的地方,我便随着苏家在长安街上游玩了一圈。观赏了盛大的烟火后买了些零碎的玩意儿,给母亲挑了一只钗,我晓得母亲素来是看不上这些粗糙的街边工艺的。她的华服首饰皆在长安城最有名的锦绣庄内专门定制的,诚然我的也是。但碍于我今日性质高涨,便头脑发昏的买了这些个小玩意儿。
街上的人尤为的多,我穿着新绣的金丝云纹大袖衫、赤金海棠春睡半臂和南云蜀绣半接马面裙还有一条狐裘大氅,足足三匹东岭红狐的皮。这些皆出自锦绣庄当季新出的款式,官家小姐也未必能买得起这些,就算买的起也未必能买到。母亲却随意置办了许多,我不晓得母亲背地里做了什么阴私勾当,我也无权干涉。我现今花的每一分钱都算不上干净,全是染了血的馒头。说来什么行侠仗义都是骗人的,我注定是魏蓉月的女儿,注定是要走上这条染了血的不归路。
这些暂且不提。个把时辰的游玩我亦是疲乏的厉害,回到家中泰半已是灯灭。只有母亲上榻的屋还留有光亮,我只好随着瓶翠到母亲的屋里。瓶翠说母亲等了我好些时候,不放心我特意寻了瓶翠来接我,这些个话多数是瓶翠自行脑补出来的场面,平日里母亲几乎不与我谈心,更别提什么不放心,等我多半是有事找我。
我上了屋,瓶翠帮我取了大氅,有丫头递给我了一个汤婆子。我乖巧的坐在母亲榻下的矮凳上,看着母亲道:“母亲这么晚等着婵儿是否有什么要紧事要与女儿说?”
母亲瞥了一眼瓶翠,瓶翠对着内室的丫鬟婆子们喝了一声:“忙了一天则个也累了,早些歇息吧,夫人着由我看着就成。”闻言,这些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不多时,屋内就只有我、瓶翠和母亲三人了。
母亲喝了口碧螺春,放下茶碗抬了抬眼皮对着我说:“你也大了,该懂事了。”母亲似是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记得你年少的时候极是喜爱我养的蛊虫的,现今我将这门手艺传于你,日后好有个保障。”我听过这话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当初年少极是喜爱这种东西的,不知为何对于蛊虫总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再大些,听了旁的话也晓得了母亲从不养无用的东西,母亲养这些不是出于喜爱而是这些都是她赚钱的手段,都是她拿来祸害人的,虽说被祸害的人都不是母亲直接祸害的,却是间接通过母亲之手拿去让那些妇人祸害旁人的。后来我也由衷喜不起来这些看似无害实则致命的东西了。
我本想拒绝,可看到母亲的表情我就知这是由不得我胡来。我看着母亲为难道:“我可以迟些学习这些吗?”
母亲抬了抬手,我连忙扶了上去,母亲的手极是嫩的,少女一般的手,触感极秒,就算是我的手也比不得母亲的细嫩光滑。
我随着母亲来到一处藏品前,面前是一只琉璃金凤盏,透亮的盏身浮着一只欲飞的金凤凰,凤凰好似活了一般,凤眼是一颗米粒大的红宝石,应是西域进贡的宝石。这只盏我听说过,原是上上任皇帝喜爱皇后为其打造了一对琉璃金凤盏专门用来喝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这对盏早在前任皇帝继位时就已丢失,没想到今日在母亲的屋里见到了这只盏,可惜只有一只凤盏。
乘我发呆之际,母亲握着这只盏扭了几扭,只听咔嚓嚓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从我眼前展开。阴湿的冷风扑面而来,长了青苔的青石阶梯通向前方黑峻峻的口子,远处似有幽光透出。我不紧寒毛一栗,抓紧了母亲的手。
这时母亲转过头来对着我说:“我记得你小时还来过这里,怎的当初不怕现今却怕了?”我顺着母亲的话思考了一瞬,不大清楚记得我小时是否真的来过这,只好强笑着答了母亲的话:“哪啊,只是这阴风吹的婵儿一激灵,当下忍不住将母亲捏紧了些罢了。”
瓶翠得母亲欢心不是没道理的,听完我的话后便从架上取了我和母亲的大氅给我俩披上。我与母亲二人下了这地道,瓶翠守在上面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