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捏母亲柔夷,狐裘大氅拖在青石台阶上发出细不可见的摩擦声。很快回头已瞧不见瓶翠圆润的脸,我瞧着远处散出微弱的光将我与母亲的影子拉的沉长,像极了食人美梦的恶魔。
青石壁上长着苔藓,油绿色泽被刻在石壁上的夜明珠照的阴惨惨。前面突然多出岔路口,母亲示意我往左拐,我随着母亲向左走了去。右边瞧不见一丝光亮,我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右边。
“右边是死路,里面机关密布,小心为上。”母亲察觉了我的目光对我解释道。只是普通的密室缘何要设机关?实在难以理解母亲的做法。
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问了母亲:“母亲,那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母亲顿住,说了句没头无尾的话:“你可知魏府荷塘的水来自哪里?”从前只晓得魏府的景同别处比丝毫不差,却没想过这一层。我盯着母亲摇了摇头,紫荆花步摇发出悦耳的声音。母亲呆立了良久方才回神对着我道:“浮生潭的水可育养世间万物。”
思考了一瞬接话道:“我只听说过锦州浮生山却不知这山中还有浮生潭?”
母亲笑道:“这世间万物人不知晓的何其多?命若蝼蚁,也许明日便是一杯黄土。”我不懂母亲当时眼里的内容,至今也不大明晓母亲缘何那样悲切。
顷刻间沉长的路一道尽头,尽头有处机关,机关后面是一间密室。母亲带我走到这处密室,密室四面高架,架子上各式各样的木盒彩罐,眼花缭乱。母亲走到一处格子前,格子上放着一方木盒,木盒是紫檀木,有些年头了。上面有着繁复古朴的花纹,怪异扭曲。花纹的刻槽内是已深入的深红色痕迹,我猜想这大概是血迹。木盒被封着贴条,贴条几乎风干了,中间只粘连着点点。母亲轻声将它放在怀里单手做了一个繁复的花印后将手指咬破印在贴条上。我很好奇母亲的做法,却还是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神圣而肃穆,我不由的想到了安国的神棍国师。
前段时候我与苏辞云尚在安国皇城内寻找寒山寺一位德高望重的禅师。闻人而言,此禅师上知风云莫测下识人间生死,可解世人的前世今生。闻此言,我与苏辞云都看到了双方眼里相同的意境,便结伴来安国寻找禅师。最终禅师没找到却是碰巧见识到安国三年一次的求雨祭祀,心灰意冷我们只好留在此地见识见识安国的国师大人。齐国不兴祭祀,更无国师,况且我从不信什么神仙精怪。
当日艳阳高照,我与苏辞云早早的坐在了茶馆二楼靠窗位置,落座时辰不长小二便上了一壶茶水一盘赤豆糕和一盘金丝南瓜酥。此时二楼没什么客人,小二见我瞧着窗外便搓了搓手对我笑着问到:“这位小客官,可是外地来的?”闻言我转过头去回到:“小哥好眼力,在下的确是从外地来寻清和禅师的。”小二做可惜状:“客官不巧,清和禅师半月前就从此地离开了。不过,赶巧今日是国师大人祭祀求雨,客官坐本店可谓妙哉,往年这位置极是抢手呢。”
我望了望外面艳阳天犹豫再三正准备发问苏辞云赶在前头发了声:“外头艳阳天,你们国师赶今日祭祀求雨也不怕穿帮,要我定是要选乌云密布的天做祭祀好蒙混过去。”
小二神秘一笑对着苏辞云说到:“客官您这就不懂了,我们现任国师乃是上任国师真传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可知十年前安国腐尸遍野的旱涝灾?安国几近灭国,当今圣上毫无办法,有今日全靠上任国师的神通广大啊。待会儿,客官你可看好了。”说罢小二走了。
后来果真如小二所说,国师在祭祀台上舞了一刻时,艳阳的天顿时乌云密布起来,顷刻之间就下了一场暴雨。我与苏辞云被困在茶馆一下午听了诸多八卦。比如,当今国师是孤儿身世可能与齐国皇室有关系。上任国师离奇死亡,多半是遭了天谴。当今国师是个不可多见的美男子,三十有五至今未有一妻半子,大有可能是不举或是断袖。还有各种龙阳之好等桃色绯闻……我与苏辞云备受煎熬。
那时我觉得许多八卦是与那个冷眼男子沾不上边的,即使隔了很远我依旧感受到他身上的出尘冷绝不沾烟火的清冷,他穿着繁复沉重的祭祀衣裳头戴怪异木雕面具,就站在那儿令人生畏,我绝脑补不出他与旁的男子亲热的画面,诚然女子也想不出。
我怔然了许久,一直再想安国的国师想面具下是怎样一张出尘的脸,怎样冷淡的眼。母亲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回过神来强笑看着母亲问道:“女儿看母亲庄重严肃一时不敢出声叨扰,便出神了些。母亲看女儿所为何事?”
“受得住疼吗?”母亲问我。
“受得住的,可是要割腕?还是咬指?”我看着母亲的破指觉得咬指可能大些。
盒子内似有响动声,母亲又挤下几滴血。才开口道:“割腕,第三排架子上有把玲珑刀,仔细着些,当心碰到罐子。”我按照母亲的指示在左排一只雕花小罐右侧瞧见了一块扁长的木盒。抽出木盒敲了敲,看得出这个木盒的木料很普通。打开扳扣木盒里放着一把玲珑短刀,短刀下的一方木料已然血迹斑斑,想来母亲常用它割腕。刀身却很干净,蹭亮的刀身映射出了我的半张玉面,额间花钿似要展翅欲飞。
割腕自是极疼,看着皓腕一抹红丝涌出顺着流势击打在木盒上染透了贴条顺着繁复花纹流。母亲拿出一方丝帕教我裹住手腕,自己则举着木盒掀开盖子,里面是两方木盒,和紫檀木盒子上的花纹差不离,只是没有血迹。
“这是育女蛊,左为雄蛊右为雌蛊莫要弄错了。将才你已滴血,以后只有你才可打开它,记住蛊术传女不传男,男子阳重血与蛊相克,女子本阴。莫要断了这蛊术,必我族血脉才可,此蛊若死一个另一个也活不长。每日三滴血,此蛊易贪,不可多滴。日后每日卯时来我屋内直到你学会蛊术为止。”母亲说完后我震愣了片刻,从有记忆起我不大记得母亲何时对我说过这样长的话,今日确实有些惊愣。
母亲抬眸瞧了我一眼,拉了拉狐裘大氅对我说到:“走罢。”
回过神来母亲的背影已经模糊,我急忙追上去,此地甚是阴森,待久了难免心里落个毛病。
待我们上来时瓶翠已经铺好了榻,燃好了安神香就等母亲回来就寝了。我告了声安辞别了瓶翠与我的丫鬟九珍回了阁楼。明日还要早起我需得早些安息,免得明日起迟被母亲责罚。
洗过浴后卧在踏上怎的也不能安睡,外室的九珍已打起了轻鼾,惆怅的换了个姿势。窗外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仔细听了一下,捏紧被角。伸手去摸枕头下的银钗子,就在我准备将贼人拿下时那贼人发声了:“幺儿,是我云哥哥。”那人掀开帐来,一把捂住我的口鼻并制止住了我欲要攻击的动作。我呜呜了两声,极为生气地狠咬他的手心,有一股子辣凤爪的味道。我猜他定是吃完辣凤爪没净手,大有可能是凤仙楼张大厨做的辣凤爪。
他的鼻息扑进我面门有一股梅子酒霏霏的味道,这厮定是趁着苏母与苏父浓情蜜意期间偷喝的,看我不告他一状以报今日之仇。
他突然将面目靠近我,梅子酒清冽的香气愈发浓了。说来苏辞云长得极是漂亮的,粉面朱唇,目如朗星,飞眉入鬓,生了一对多情的桃花眼但为人却单纯张扬,行侠仗义,举止与面目不符,男生女相也不过如此。
我盯着他,他盯着我就这样直到我生出困意他才松开捂我口鼻的手,此时我已是困得睁不开眼,含糊着音道:“辞云,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困了,不送。”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突得将我转了过来,捏着我的脸含恨道:“你就不想探知我缘何半夜入你金闺?”
我扯开了他的辣凤爪:“有什么事明天说,明日还需早起,莫要在叨扰我了。”
他似是不知拿我有何办法,站了片刻突的撩起被子将我裹在狐裘大氅内夹着我推窗而出。待我惊醒时已然在屋顶了,幸好大氅够厚不然除夕夜非要冻出病来。
这厮原是在我屋顶喝酒,怪不得苏父苏母没发现他偷酒喝,几日不见倒也聪明了许多。但他携带我出来受冻这事不可原谅正打算先发制人时他递来半罐酒笑道:“喝些梅子酒暖暖身子,屋顶风大仔细着凉。”我接过梅子酒却发现已失了先发制人的时机,这厮实在是可恶。我闷声灌了口梅子酒,入口甘甜,回味腥辣,好酒。定是苏母酿的酒,怕已是藏了三年有余了,这厮回去必定少不了一顿打。
年关前下了一场雪,长安城每到夜间寒风潇潇,更别提此时在屋顶了。转眼间半罐梅子酒已下肚倒也是热起来了,怕只怕不出三刻我就已醉的不省人事。
“半夜等我,有何贵干?”我不禁加快语气说到。
先前一副急样,现在却扭捏起来,吭哧许久喝了几口酒才道:“我…我有心上人了,就是不知如何对她说…”他今日到娇羞起来,我瞧着黑夜里他闪光的眼笑道:“平日里怎的不见你这样秀气?如若有了心上人就应当给她最好的,此时说不出口那就证明喜的不够深。”他拿起旁边的梅子酒猛灌了几口,浓厚的酒香飘散出来,大约是喝的猛了酒溢了出来。
他喝的急待他咳呛完后,身旁的女子已是醉态横生,唇很红,眼睛半眯着,似是睡着了。他盯了她很久,久到她忍不住向他这边倒来。不得不提魏曲婵的酒品很好,不哭不闹惹人娇怜。他将她裹紧在大氅内,艳红的狐狸毛衬的她肤若凝脂,两腮生粉,一副娇憨样。他想许是他也醉了,不然今夜她怎能如此安然无害。平日里她总是刻意学着她母亲的姿态,虽说美是美的却没有灵魂。就像被禁锢在鸟笼里的金丝雀,她禁锢在她母亲的阴影下。
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帐子时已是月中天了,看了一眼隐匿在帐子内模糊的影子翻窗而过回到院中父母已经歇下了,估摸着时辰也该歇息了,便打来井水净了把脸,今日吃了凤仙楼张大厨的辣凤爪还没净手就急匆匆拿着酒跑到他人梁上喝酒去了,后来就如你所见了。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啊。明日里还需找个顺溜的借口诓骗母亲酒是如何没得,看来少不了一顿打,明日再看生死罢,今日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