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的沉静着实令何彦生意外,“不愧是阿元姐的女儿,涵养很好。”他不禁想,扬了扬嘴角。
“不!她还不知道。”他抿唇道,放下手中的茶杯,“是我想先见见你,我希望你能够及时抽身,主动退出。若等老夫人出手制止,就难免伤筋动骨了。”
“那您也是这么同慕安说的么?”孟程心问道。
“不!这样的话,我决不会去对他说!”何彦生道,端正看着她。
“为什么?”
“因为他的脾气我很清楚,他如今对萧家宅门里的机关谋算深以为恶,对他奶奶以及我们这些人也是敬而远之。我若去说这些话,只怕他会反弹,非要抗争到底。甚至……”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我是说也许,他选择你,本身也是一种抗争。”
他反复地强调着什么,声音带着某种诱导。这种言语间的机窍,孟程心了然于胸,自是充分地接收到了他的别有用意。她本不该在意的,这不过是一种攻略心防、试探人心隐秘的技巧,但不知为何,她的心海还是翻腾了一下。
何彦生看了眼她,又看了看手表。“慕安一会儿会来这里接你,你等等他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忽地起身道。孟程心忙站起身来。
“好好考虑我说的话,我会尽力给你争取时间,让你自己做选择!”他垂眸看了眼她,眸光有些飘忽。“真希望你不会重蹈你妈妈的覆辙!”他低声道,气息绵绵,似带着无尽惋惜。
孟程心一怔,似被拨动了心弦,身子不禁晃了晃。
“新茶已上焙,旧架忧生醭。旋旋续新烟,呼儿劈寒木。”墙面上挂着一首顾况的《焙茶坞》,孟程心还倚在座椅里看着它出神,萧慕安已匆匆赶了来。
“程心!”他沉声唤她,大步走过来,踩得木质地板嘎吱作响。
孟程心缓过神来,转头看去,浅浅一笑:“你来了。”
萧慕安眉心微蹙,有些紧张的样子。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又在想什么呢?呆呆的。”
“喏,我在看墙上的那幅字画。”孟程心努了努嘴道:“这《焙茶坞》倒是应景,但情致不足,不若那句‘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来得更雅趣,是不是?”
萧慕安抬眸望去,微微一笑,长舒了一口气,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他应该来得很急,有些气息不匀,拿着案上的茶饮了一口。
“都凉了,我重新给你煮吧!”孟程心蹙眉道。
萧慕安抬眸看了眼她,笑着哄道:“原来我们程心还会烹茶呢!”
“还说呢,刚刚差点下不来台。”孟程心撇嘴道,“最怕别人考我了。初中时,文理还没分科,每次做物理实验我都犯怵,因为只要老师盯着说给我打分,我就一定做不好!”
萧慕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那以后再有考试,我来替你考,我很会考试的哦。”
孟程心弯了弯眉梢,撂开了手道:“那你来!”
萧慕安宠溺一笑,抬手唤了茶侍捧来新茶,慢慢煮起来。孟程心倚在一旁望着他,茶烟袅袅,模糊着他的眉目,却又那么清晰地烙刻在她的心里。
待饮尽那一壶茶,已是日落西山。孟程心第一次来这处地方,不禁想四处看看。萧慕安领着她拐过两处巷子,眼前忽地一下开阔起来,竟是到了浦江边。
“这是他的秘密基地,从前带我来过几次。”萧慕安说道,提起何彦生,他不禁有些恼火,“今天这笔账我明日就去找他算清楚。”
孟程心苦笑道:“何律师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叫你来了。”
“呵,没有恶意!”萧慕安冷笑道,“一早打听好我的行程,算好了我过来的时间,趁着间隙将你带走,又在我来到之前恰好离开。如此天衣无缝,当真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那你呢?是多少年的?”孟程心扬眉打趣道。
萧慕安愣了愣,看了她两秒,耸了耸肩道:“你猜!”
孟程心张了张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此时的浦江上,夕阳的余晖洋洋洒洒地铺着。有情人手挽着手慢慢沿着江堤漫步,他们的身影被光影拉长,相互交叠,合二为一。孟程心心念微动,轻轻伸手揽住萧慕安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
萧慕安侧头看了看她,微微一笑道:“真的不打算告诉我,那老狐狸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孟程心挑了挑眉,淡淡道:“他说了很多,你想听哪部分?”
“全部!”萧慕安道,侧头看着她。
孟程心眯着眼想了想,轻声道:“他说起了和你家的渊源,说你小时候如何聪明能干,长大了又如何顽劣、不服管教,还说那一年为何你爸爸会突然找到商城来。他大概是想暗示当年你与我相交不怀好意、另有所图吧!”她顿了顿,“最后他还说会尽量为我争取时间,希望我能考虑清楚,做出正确的决定,是在劝我及早抽身,回头是岸呢!”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勾唇莞尔。因为这实在是一句好笑的话,若是还能抽身,谁愿身陷囹圄呢?
萧慕安心口一紧,眸光沉了沉,转身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紧张地唤道:“程心!”他的手抓得那样紧,紧蹙的眉心下,一双乌黑的瞳孔闪着几分不安。
孟程心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低声嗔道:“看你!非要听,听了又着急。”
她的手凉凉的,许是风吹所致。萧慕安忙伸手握住,轻轻放在嘴边一遍遍地吻着她的掌心。
“程心,我承认,当年是我通知了我爸爸,我也承认,我最初邀你与我同游,目的没有那么单纯。可你相信我,我从没有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奇你妈妈、好奇她的女儿而已。”他的声音艰涩,似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心口,令他难受得无法痛快言语。
“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每每想到商山别墅那天的情形,我便希望你什么都不曾看到,希望你永远活得简单开心,甚至希望你从没遇见过我!”他微阖着双眼,深深地吸着气。
“若是没有遇见你,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哪有幸福快乐可言?”孟程心伸手轻轻拥住他,踮着脚尖贴着他的脸颊。许是情绪有些激动,他脸颊微微发烫。
“别担心,慕安。”她在他耳边柔声说,“在西宁镇我说过我原谅你,便是真的原谅你了。从前的事由,你不说,我也想得明白。我不会在意,你也不要再在意了,好不好?”
她的话丝丝绵绵,缓缓地落入萧慕安耳中。他的眼眶微微湿润,心口似被什么拉扯,无端地痛了又痛。他轻轻收拢双臂,将她紧紧搂在自己的臂弯中,仿佛如此才能止疼一般。
那天晚饭,孟程心没有吃多少,她喝了一下午的茶,舌头涩涩的,只泡了杯蜂蜜柠檬水喝了喝。萧慕安气道:“若是他再找你喝茶,直接回绝,或者告诉我,我去会他!”
孟程心瞥了眼他,不以为然道:“萧先生当真认为他还会来找我吗?只怕下次来的不会是他了吧!”
萧慕安愣了愣,轻轻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你会怕吗?程心!”
孟程心勾了勾唇:“怕谁?你奶奶吗?”
萧慕安一时无言,抬眸看着她。孟程心咧嘴一笑,歪着头靠在他肩上。“我只怕她要我发笔横财,萧公子却不肯答应呢!”她故作狭促地打趣道。
萧慕安不由扬了扬嘴角,伸手刮了刮她的脸,将她拥在怀里。
“你说,她若问我要多少,我该说个什么数?”她从怀里探出头来,眨着眼睛道。
“想说多少说多少,然后再告诉她,我出双倍!”萧慕安沉声道,语气霸道得不容置疑。
孟程心不禁咂舌,弯了弯眉毛道:“萧先生原来这么有钱啊?”
“也许没有老夫人多,但她不会倾其所有,我会!”他正了正身子,凝眸看着她,眸光坚定。
孟程心心头一暖,浅浅一笑,仰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次日是元宵节,又逢周六,孟程心要回商城与程元共度。按照往年的惯例,陈纪会来接她一起。萧慕安有些不快地道:“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我送你不行吗?何必要麻烦别人!”
“你去了还得再回来,多麻烦!再说陈纪哥哥又不是别人,他顺道也是要回去的!”孟程心低声道,垂眸抚了抚他的胸口。她眸光有些飘忽,萧慕安一瞬了然,她应该是怕他遇上程元吧,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孟程心挽着他的手臂,乖巧道:“萧先生既说没什么事,那先送我去趟绮芳斋可好?”
“绮芳斋?”萧慕安忽地想起去年那次偶遇,微微一笑道,“去买蟹壳黄?”
孟程心愣了愣,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萧慕安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拿起车钥匙便往外走。孟程心忙好奇地紧跟在他身后,缠着他讲那段她所不知道的偶遇。
绮芳斋里,孟程心按惯例请服务生打包好两盒蟹壳黄,一个给程元,一盒给陈纪妈妈陈姨。张小雨一会儿应该会一起过来,她想了想,又买了一盒她爱吃的桂花糖糕。
萧慕安立在一旁的玻璃橱窗边看着各式站牌,耐心地等着。
孟程心侧过头看去,笑着走到他身边。“你喜欢什么?我也买给你!”她柔声道,像哄小孩子一般。萧慕安抬眸看着她,她清澈的双眸里溢满甜甜的笑意。
“我只喜欢你!”他心中一动,俯身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孟程心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她咬了咬唇,瞪了他一眼,转身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袋子就往外走。萧慕安忍不住展眉笑起来。
他们正玩笑着走出门,陈纪他们便开了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