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墨的打断将高碧云的视线吸引过来,她平静道:“姑姑的死是太后一手造成的,元易和沅柔的死又是因为太后的两个儿子,我为何不能动手要了临川王的性命?”
武安帝神色凌厉,切中要害道:“朕已命人将李贵妃的死因彻底抹去,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贵妃的怨魂重新出现在生前所居住的留芳殿的时候,彼时牧元璟和苏清墨已经查出了真相,那之后关于皇后的真正死因以及太后曾经做过的事情,武安帝可以确定除了他和牧元璟身边的人旁人不会知晓,他相信消息不是从牧元璟那里流出去的。
高碧云轻声笑了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武安帝不愿同她白费口舌,冷声威胁道:“你若不说,高家上下的性命只怕也留不住多久了。”
高碧云面上一僵,忍了半晌,终于将实话说了出来,“不久前,有人偷偷潜进王府寻我,将太后是如何蛊惑皇后害死姑姑的事情告诉了我,开始的时候我并未轻信,后来我利用祖父给我的人暗中调查过,这才确认了那人所说的的确属实。”
她看着武安帝,“皇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无来由的恨意,我心中清楚临川王无辜,可是姑姑就不无辜吗?”
她的质问让武安帝眉心不悦地轻皱,他沉声道:“朕也是太后的儿子,你怎么没对朕下手?”
“你以为我不想吗?”
这句话当真是大不敬,高碧云能够说出来便没打算继续活下去,她心里的难言之苦太多,多到即使平日里吃了再甜的点心嘴中也泛着苦涩。
她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往武安帝的前面走了两步,福禄紧张地上前挡住,被武安帝的眼神制止了动作。
“皇上,您知道吗?”高碧云面上带着决绝和不顾一切的狠意,“不光是刺杀,在宫宴的时候,我还在临川王的酒水中下了蛊毒,包括周悦云种在临川王体内的连心蛊,也是我给她的。”
事情涉及到自己,牧元璟淡声问,“你既然想要本王死,为何又要将周悦云同本王联系在一处?”
“自然是为了万无一失,若是蛊毒被你解了,我便会想办法杀了周悦云,这样连心蛊的母蛊一死,身体里带有子蛊的你自然跟着活不成。”
高碧云计划得很好,却没有料到王若风的出现,所以当她得到牧元璟安然无恙地从锦城归京的消息时便立即派了刺客拦路截杀,谁知却出现了另一波黑衣人,截杀没成功不说,牧元璟归京以后还开始着手调查起了暖玉楼,随后事情便发展到了如今。
牧元楚缓缓挪到高碧云身边,试图碰触她的手迟疑地停在空中,片刻后颓然放下。
“值得吗?”他低声问道:“为了一个素未蒙面的人做到如此地步,值得吗?”
高碧云看向面前的男人,瞳孔剧烈颤动了几下,随后平静道:“我不知道,从我懂事之后祖母便成日跟我念叨着姑姑小时候的事情,我知道祖父和祖母心中的痛,祖父倒还好些,但是祖母在姑姑丢失之后便有些神志不清了,直到后来知道了李贵妃便是姑姑以后,祖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从那以后,不光是祖母,连祖父每日都会告诫我一件事,那便是高家对不起姑姑,所以整个高家都要全力补偿姑姑,于是我便也觉得为姑姑做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手轻轻地从牧元楚的脸上拂过,有些歉然道:“这个世上,我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你。”
牧元楚没有再犹豫,他将贴在脸上的手握在手中,“当年是我执意要娶你的,你也嫁给了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对不起。”
高碧云摇了摇头,坦诚道:“若不是祖父的命令,或许我并不会嫁你。”
牧元楚的脸上有痛楚一晃而过,他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般,执意问道:“你心中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情意?”
高碧云沉默地看着他不肯回答,牧元楚也固执地等着答案,半晌后,高碧云终于开了口,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牧元楚面色更加白了几分,他松开手里握着的柔夷,向后退了两步,紧接着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低低的,不认真听根本分辨不出是笑声还是哭声。
武安帝皱眉看着他,看他笑过之后停了下来,然后对着自己躬身行礼之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御阳殿。
牧元楚走的时候没有再看高碧云一眼,所以他也就没有看到她含着泪水的眼眶。
“算你识相。”
这是牧元楚离开后武安帝说的第一句话,高碧云将泪水收回,重新跪在武安帝面前。
“我既已做到了皇上的要求,便求皇上能够饶了高家无辜之人一命。”
“朕不能答应你,朕的暗卫离京之前朕曾给他们下了一道指令,你可知是什么?”
高碧云抬头看向武安帝,听他沉声道:“高家满门,一个不留。”
话音落地,高碧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木讷,半分光彩不见,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连武安帝派人将她从地上拽起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反应。
武安帝冷声说了一句,“将人关进水牢”,随后便离开了御阳殿,走的时候面色暗沉。
空旷的御阳殿重又沉静下来,苏清墨走到牧元璟身边,将发冷的手揣进他温暖的手掌中,牧元璟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苏清墨想了想,轻声问道:“四皇嫂所说的皇兄的要求是指什么?”
直到现在,她还下意识地称呼高碧云为四皇嫂。
牧元璟闻言牵着她走到御案边,将一张倒扣在桌面的纸翻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断了老四的念想’。
这是武安帝趁着牧元楚没有注意的时候展示给高碧云看的。
苏清墨沉默不语,想起牧元楚离开时高碧云脸上清晰可见的难过,心口跟着不舒服起来,她问了一个之前牧元楚问过的问题,“值得吗?”
牧元璟知她所想,牵着她缓缓往殿外走,轻声跟她解释道:“在高丞相的有意引导之下,李贵妃已经成了四皇嫂的执念,她虽然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对,可是却停不下来,不光是她自己无法罢手,身后的高家也是逼着她往前走的人,所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你恨她吗?”
“她同我没有任何干系,我不会为不相干的人而生出负面的情绪”牧元璟转头看向苏清墨,眼中隐约带了细碎的光,笑道:“你于我来说才是重要的人,所以,千万不要同四皇嫂一般。”
他的话仿佛一只蜻蜓在水面上点了一下,让苏清墨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高碧云被打入水牢半个月之后,苏清墨从牧元璟的嘴中得到了她的死讯,同时也知道了高家满门皆被武安帝派去的暗卫灭门的事情。
青荷看着坐在车里出神的主子,轻声唤道:“王妃?”
苏清墨清醒过来,看了一眼车外,起身欲出马车,却听另一旁的青蕊犹豫道:“王妃,我们背着王爷单独出来见人,这样好吗?”
青荷轻轻拍了她一下,斥道:“胡说什么。”
青蕊瘪了瘪嘴,没再出声,苏清墨笑了笑,戴好帷帽后被两人扶着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门前,苏清墨款步走进去,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目标人物。
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郭致神色忐忑地坐在位置上,待看到对面走来一个身姿轻盈的女子后急忙起身行礼道:“见过临川王妃。”
苏清墨没有多说什么,只让身后的青荷取出一个荷包,她接过之后将荷包放到了桌子上,轻声道:“这是羡芸托我交给你的荷包。”
郭致面上带了一丝恍惚,迟疑问道:“羡...羡芸?”
“是。”苏清墨将羡芸因何而死,死后又遭遇过什么全部告诉了对面的男子,待看到郭致的反应之后她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郭致伸向荷包的手有些颤抖,手指触摸到荷包的时候畏缩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攥进手中。
他眼眶泛红地看向苏清墨,轻声问道:“她可有话留给我?”
苏清墨沉默着摇了摇头,郭致用手遮住眼眶,自嘲道:“我这样的人本就不配得她的惦念,无话也好。”
苏清墨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开了酒楼,从前她虽然见过郭致,可是这人却并未在她的脑中留下过任何印象,若不是前几日翻出了羡芸托付给她的荷包,只怕她都不记得郭致是谁了。回到马车上的苏清墨心下叹息着,原本该一早交出去的荷包,没想到却因为牧元璟的突然昏迷而耽误了好些时日,而这期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回过神来后苏清墨听到了车外传来的嘈杂声。
“外面发生了何事?”
车夫在外面道了一声‘奴才去看看’,然后人便跳下马车,片刻后他又折返回来。
马车内的苏清墨听到车夫气息不稳道:“回王妃,是街边的一个铺子里出了命案。”
苏清墨眉心轻蹙,“什么命案?”
“奴才也不知道,那家铺子的门前围满了人,王爷的人正在驱散围观的百姓。”
苏清墨心中一动,对青荷和青蕊道:“同我下车。”
两人取出帷帽打算替苏清墨戴上,动作被她拦住,苏清墨拒绝道:“不必戴着它。”
话说完后便动作利索地下了马车,她看着早前还在被百姓围观着的米铺,提步走了过去,隐卫见到来人之后恭敬行礼,随后给苏清墨让出路来,青荷和青蕊跟在后面。
米铺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白花花的大米铺在地上,不远处方慕北正在对牧元璟说着什么,他注意到苏清墨的时候眼中带了一抹惊讶,牧元璟在他的提醒下看向苏清墨。
苏清墨走过去轻声问道:“出事了?”
牧元璟面上的神色有些凝重,他点了点头,“这间米铺的老板被杀了。”
苏清墨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尸体,方慕北及时出声解释道:“尸体在后面。”
他挪动脚步引着苏清墨往米铺的后堂走去,几人穿过一个不大的院子来到一扇紧闭着的房门前,方慕北担忧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青荷和青蕊,对苏清墨道:“王妃,让您身边的人留在外面罢。”
他是好心,可是青荷和青蕊面无惧色道:“多谢大人担心,我们不怕。”
两人皆想到了屋内的情形只怕并不好看,所以心中一惊有了充足的准备。
方慕北见状没再出声,转身利落地推开房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血腥气扑鼻而来,呛得苏清墨微微作呕,她挥袖将气味驱散,紧接着跟在方慕北和牧元璟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角落里堆满了木柴,明显是个柴房,空气中略大的灰尘让苏清墨的喉咙有些不舒服,她咳了几声往柴房深处看去。
这一下别说她了,就连她身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青荷和青蕊两人也僵住了身形,接着三人快步走出柴房,撑着树干呕起来。
苏清墨的脑中还能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那是一具浑身通红的尸体无声地躺在地上,她看到被整张扒皮的尸体往外渗着血,尸体的周边皆被红色晕染,同样没有皮肤覆盖的脸上,两个圆圆的眼珠凸出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