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柳贺魁自爆底细,姬无忧还真不会晓得当年在场的其余两人会是郑旭与杨琛平,她正有让柳贺魁屈打成招的意思,哪知他自个就屁颠颠的抖出一切出卖同伙,也倒是给姬无忧省了不少劲。
能知道是柳贺魁,也是那年姬无忧那年拼死从他腰间处扯下来的“栁”字玉佩,事后她曾跑遍江陵上下大小的精工匠店,在江陵颇有造诣的老师傅都一致言论道此玉佩精雕细刻,栩栩如生,玉石质地更是玉中上品,能在江陵一带有如此精湛刻工的匠人,寥寥无几。
但这并不能让姬无忧排除柳贺魁是江陵人士而腰间挂饰却是出自长安匠工的可能性。
她能知道柳贺魁的大名,是出自于他同行之人无意识的脱口而出,唤他作贺魁兄。为万无一失,姬无忧又亲去长安寻得段宸打探几番,才晓得长安确有柳家一脉,柳家也确有名唤作贺魁之人,也是那时姬无忧才大抵晓得,柳贺魁是长安人,与他同行之人,也应会是长安人。
柳家虽门第尚浅,但柳贺魁能怀揣上品好玉,想来也是深有背景。
所谓的深有背景,就是柳贺魁同狗皮膏药缠着的李彬,此事姬无忧并不知道。
玉佩也是李彬被哄的一时兴起,让长安顶好的玉匠刻赏了柳贺魁一块。
姬无忧本是不晓得同行的那两人出自哪家门第,经柳贺魁吐出真相后,她才知道原来是郑杨两家,柳贺魁还以为姬无忧算下来不过是刚及笄年龄的小姑娘,怎会动用残忍的凶器,估计也是来玩弄他,只要他乖乖道出当年在场的人,兴许姬无忧会放过他不再多加追究,再说柳家虽不及段家家大业大,却也是能在长安城勉强站稳脚跟的大家族,量她一个小姑娘也没胆子掀起什么风浪。
可柳贺魁错了,大错特错。
姬无忧不仅杀了他,还让他死的狼狈不堪。
剜他双眼,割他口舌,一刀一刀刺穿他的五脏六腑,伴着惨绝人寰的痛声哀嚎,是犹如地狱间暴走恶灵的手起刀落,杀伐如麻,血腥又残忍。
柳家清除所害,剩下的,便是郑家与杨家。
被顾斐带回后,姬无忧不得他的允许,不好在随意出门,想着等柳家遇害的风头过去,再想办法去收拾郑旭和杨琛平,哪知她还没来得及下手,郑旭两人就已身死。
姬无忧很是疑惑不解,莫非这长安城中,郑旭他们还得罪了旁的势力?柳贺魁遇害这件事还未过去,这又来两家蹊跷的死讯,忽而她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后又自觉荒谬,摇了摇头作罢。
总而言之,她已是大仇得报,虽心有未能亲手杀死他们的遗憾,但搁在心头多年的死结,如今也算得疏解开来,逐渐归于落叶荒芜,缓缓放下。
仔细算来,遭遇痛苦的那年,她也不过才八岁。
岁岁积憎恨,年年积痴怨。
而今十五岁的她,终于手刃仇敌,得偿所愿。
芙笙见姬无忧眉宇由微凝转而舒散,重新拿起玉勺一言不发的喝羹,一碗甜羹很快就空了底,不由得舒心笑了。
相处了这么久,还没能找机会问她唤作什么名字,家住何方,现下看姬无忧貌似心情尚好,正欲开口问清时,“砰”的一声巨响猛的从身后传来,胆子小的芙笙条件反射性的颤抖着个激灵,险些喊出声来,姬无忧闻声望去,破门而入的,是面相不善的芙安。
傲慢,还嚣张。
从受惊中回过神来的芙笙不解的看向芙安,连带语气都忿满了几分:“你这是做何?尊行礼教,你还真是忘了个干净。”
芙安哪能经受芙笙这般对她讲话,不屑的冷哼着:“姐姐,这么快就成为这狐狸精忠诚不二的走狗了呀。”
“你!....”
芙笙气的不打一处来。
纤细好看的手将耳畔碎发撩入耳后,不紧不慢的翘起腿靠在椅背上,懒散的模样好似置身事外般惬意悠闲。
她双手环胸,冷淡着嗓音:“有事不妨直说。”
芙安斜睨着姬无忧,正眼不愿瞧,活像多看一眼就会脏了眼珠似的。
“是王爷让我传话,让你去大殿一趟。”
这丫鬟倒是挺有意思,镇北王分明与她几辈子沾不上面,还传话。
看破不说破的姬无忧保持冷淡。
哪知她的沉默,换来的是芙安更得意的蹬鼻子上脸:“我警告你,像你这般没规没矩的野女人,王爷才不稀罕,你最好恪守本分,莫要逾矩,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芙安想着姬无忧听着她这番话,怎么说也该收敛几分,这才入府几日就爬上王爷的床,可见手段是有多高强,迫不及待的想要攀上高枝做凤凰,量她被这一番说教后也不敢在作妖,可出乎意料的,姬无忧不仅没有半分害怕,反而还轻笑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是在看笑话,这引起了芙安的极度不爽。
脸皮可真厚。
她还想开口说什么,见姬无忧忽然站起,嘴莫名的就缝合上。
姬无忧不语,慢吞吞的走到芙安面前,上下兀自打量着,芙安被这眼神刮荡的心里发虚,那由骨子中镌刻出来的盛人气场更是循循紧逼,惹的芙安脚底几阵发软。
她毫无情绪:“野女人。”
“你说我是野女人。”
纵使被这气场威压到害怕,她也不动声色的咽口唾沫,鼓足勇气:“当然,你就是个野女人,怎么,不肯承认?”
听后,她两手负于背后,微微嘟哝起嘴,很是天真的看着芙安,眼神中充斥着人畜无害:“是吗?原来我堂堂朝中一品大将军赫南王之女在你口中竟成了野女人的说辞,真是令人好不欢喜。”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纯挚不复。
话落,芙安颤抖着嘴唇微张,瞪大双目,说不出话,一旁的芙笙僵硬住。
怪不得,怪不得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那浑身上下散发出高雅矜贵的气场不像是简单之人,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是旁人学不来的装模作样,由于一直不晓得她的来路,就凭是镇北王带回来的人,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姬无忧被镇北王第一次带回来的时候,身上裹着他宽厚的衣袍,只露出湿漉的脑袋,绝美的面容尽是憔悴,芙笙从未见过那般说不上是淡定还是紧张的复杂神色,而这样的神色出现在英明神武威震四方的镇北王眼中是显的格外违和不搭,被情急占据着大脑的芙笙,一时竟都忘记初次见到镇北王的惊诧与喜悦。
芙安也自是最清楚不过,芙笙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她也心中有数,能让镇北王流露出如此神色的女人,想来也不是何善茬,可她偏就气不过姬无忧那高人一等摆谱的姿态。
一直以来,姐妹俩都未曾过问过她的家境身世,外加芙安的偏见,认定她就是路边捡来的野女人,可谁知她如今说。
她是赫南王之女。
还未等芙安做出反应,在被强势的步步紧逼下,脚步随着身体自然反应控不住的向后退着,直至被姬无忧逼至再无退路时,她后背紧贴墙壁,额间冷汗不断渗出,素净的衣裙被拧捏到皱巴。
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许是想起了外界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冷笑着开口:“没想到高贵的权臣之女,竟也学些青楼女子使那下贱无耻的手段来魅惑王爷!”
这段话是芙安颤抖着喊出来的。
姬无忧也不气,精致的眉眼轻抬,葱白玉指挑起她的下巴,芙安清晰的感观到自己的下巴被两根细指强劲的捏住动弹不得,在惊诧于姬无忧力道强大之余,无意对上了那双冷艳逼人足以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
只见她唇角妖然弯起弧度,调戏意味十足:“怎么?你妒忌?好歹我也是能与镇北王传出流言佳话的女人呢,而你,有这个资本么?”
“还有啊,我自认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没得罪过你,怎么芙安你,就屡次不识抬举的来挑衅我呢?”
“我像是那么乖顺的人么?”
话毕,冷艳双眸中倏然拢起显而易见的杀机,她仍不停腔。
“总是过问我与王爷之间的事,芙安你莫不是,爱慕王爷吧?”
仅被两指拿捏住的芙安正浑身颤栗着,听到此话后身板顿时僵硬无比。
这样错愕又惊恐的表情很是讨姬无忧欢喜与满意,挑逗意味更盛之下,她缓缓凑到她耳畔,热气轻呼在她的脖颈处,惹的芙安又是几阵身心颤栗。
“这不该动的心思若是被王爷知晓,是否还会留你在府中呢?”
留下一句话后,姬无忧便施然离去。
娓婉的嗓音在芙安耳际一遍遍回荡着挥之不去。
太恐怖了。
她腿软的顺着冰冷的墙壁滑下,无力的瘫坐在地。
...
姬无忧去找了段宸。
本来也没想找段宸,只是不想再回去,乌烟瘴气的怪让人难受。
段宸直接邀她去了长安当红的戏园,茗楼。
这还是姬无忧第一次来戏园子,平常花楼去的频繁,忽然换个新环境,难免不太适应。
茗楼人群密集来往,戏曲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在这楼阁中咿咿呀呀的戏声层层回响着,为了防止姬无忧跟丢,段宸踏进茗楼后便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免被拥挤。
二人随意寻了一方空处安坐,段宸很是娴熟的为姬无忧斟了盏茶,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好不风雅。
“无忧,今日怎的想起找我了?”
姬无忧撮着茶,并不看他,:“闲来无事,找你叙旧。”
瞧这敷衍的说话态度,还叙旧呢,真的是连谎话都不会编,段宸悻悻的“哦”了声,也想以一副高冷姿态来面视她,突然间想起什么,又转头问道:“你来长安这些时日都在何处歇脚啊?怎的没听你提起过。”
正在细细撮茶的姬无忧听到此话,眉眼瞬间黯淡几分,没甚情绪道。
“烦。”
段宸再次悻悻的“哦”了声,再次开启下一话题:“对了,那个苏什么的,真的是你爹的养女?”
这下她不再应声。
段宸静静端详着姬无忧平淡的情绪,陷入沉思。
那夜,桓戈禀告说侍女荷香来见,他便将这小侍女传唤到院中,段家上下侍从众多,这荷香并不在他的记忆范围,他心生疑惑荷香来此的目的,结果,竟出乎意料的知道了当晚事情的全部原委。
主使者是苏喻欢。
也不知这苏氏用何手段,打探到荷香穷窘的家境,正是急需钱财之时,于是苏氏便利用荷香替她办事,并应允她事成之后她会给荷香五百银两。
这样数目的钱财,让境况危急的荷香迷了心窍红了眼。
她听从苏氏之意,在从醉生酐出仓后经由她手之时,悄无声息的为其下了苏氏事先备好的媚药,随后厅堂中在姬无忧随意传唤侍女时,她埋头勇入,领她带向段家后院,确认万无一失后才肯离开。
可谁知天意弄人,媚药并没有起到作用,姬无忧也好似凭空消失了般不见踪影,苏氏的计谋很快落败。
事后荷香心惊胆颤,生怕段宸哪日会突然觉到端倪再重新彻查此事,到时若被揪出是她的所作所为,定会被赶出段府,在惧怕心理的推动下,她选择坦白。
可是诚实的坦白却毫无用处。
段宸扔了一包钱袋作为这些年的辛劳赏银,还是将她赶出了段府。
理由是,段家不需要叛徒。
苏氏心肠歹毒,竟出此下策来陷害他二人,他个大男人也就作罢,无忧她可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么重要的清白与名节岂能受损?
这恶妇是要将无忧往万劫不复的道路上推啊,简直是用心险恶。
盛气当头的他恨不得把那歹人苏氏揪出来抽筋剥皮,若被他逮住机会,他定要好好惩治那个恶妇,手中茶盏被正在气头中的段宸恶狠狠的砸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默默的瞥向姬无忧那边,见她一门心思用来观戏与撮茶,若晓得与她朝夕相伴成长的姊妹竟想方设法的要毒害她,会扫了她难得的雅致吧。
还是不说些惹她伤心的话好。
故此,这事被段宸吞入腹中不再提及。
现下姬无忧的视线在戏台上唱戏的人身上死死锁定。
舞步紊乱,舞姿僵硬,表情无神,一举一动都像是被牵制的提线木偶,整体形容就是跳的很奇怪,奈何戏台下的人都纷纷喧闹着鼓掌,戏台上时不时都会有被投掷上来的赏银,这些错处观众察觉不到,可却是全然入了姬无忧的眼中。
就在姬无忧还在脑中思索这戏曲的深意与错处时。
忽然,戏子僵硬摆动的舞姿戛然而止,脑袋重重一歪发出清脆的断颈声响,“砰”的摔落在地,嘴角长长咧开道微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