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楼由热闹非凡的喧闹红火瞬间转而鸦雀无声寂静无比,台下观戏者皆是面面相觑面带惧色。
“...啊!”
不知是哪方的人惊声一吼,打破了这凝固僵持的气氛。
接着,人群因恐惧过度而冰冻住的思绪被纷纷拉回现实,惊吼声连连不断,直要震耳欲聋,争先恐后的前拥后挤奔往茗楼大门鱼贯而出。
场面一度失控,愈发的不可收拾,趁着人群慌乱无人注意,好容易在其中敏捷穿梭的姬无忧突然被某个慌不择路的壮汉寻不着头脑的猛烈相撞,整架身子骨似乎都要被这冲击力给撞散,她轻嘶一声踉跄的站稳后,壮汉已四仰八叉的晕倒在地。
她抬手覆在袭来丝丝痛意的左肩处轻揉了几许,并未多在意,几步走至戏子的尸骨跟前,俯身观探。
彩拼锦鬓云烟双纹群环交织着的华贵戏裳针脚精致存留完好未受破损,猜测利器所造成的刀口外伤并不构成,内脏完好也无中毒迹象,死的着实蹊跷。
瘆栗的诡笑绷成一抹弯度挂在厚施粉黛的面容上,双目瞪的浑圆,如瓷娃娃人偶般死相安详。
盯着这张脸甚久看不出什么端倪,死法实在是蹊跷,闻所未闻,既无外伤也无内伤,神不知鬼不觉的惨死在众人的视线中,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不过姬无忧也不想彻查到底,不想沾染些与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事,准备起身时,剧痛猛然从头部袭来,脑中幡然滚海巨浪扬掀,待捣覆江河平静下来,捂住额角费力睁开眼皮的姬无忧,已然身处在新鲜热闹,戏声回荡中的茗楼,戏园。
一切发生的突然不似真实,眼前的喧闹景象,蕴间朦雾,如梦似幻。
台上戏子咿咿呀呀的开着嗓音唱起来,声音尖锐敞亮,不时有数量各异的金银财宝纷纷投掷上来,喝彩声此起彼伏,都兴奋的拍手叫好。
那咿呀唱曲之人浓艳的妆容一眼就叫姬无忧辨出,是方才那无征兆死去的戏子,而今又重新站在台上唱戏,不仅如此,还有那些座无虚席的观众。
戏声不断,楼中层层回响,细耳聆听,勉强还能听懂里面几句。
“怎乃羸弱庸人转山运海,不见山海,山海那分崩离析,死相庸人——”
“齐术归得尽得偿,众教高崛杀生令下,庸人灭——”
尾字戏腔声拉的极长。
依稀间蓦然回想,这戏貌似在哪已熟知于耳。
那戏子的唱戏声在“灭”字之后戛然而止,僵硬着转过脑袋,两颗铜铃状的空洞大眼直勾勾盯着几近无力瘫坐在地的姬无忧,嘴角弯起诡异弧度。
头痛发软的姬无忧并未注意到这毛骨悚然的神情正一动不动的钉在她身上,更未察觉到自暗处森然向她伸来的瘦骨嶙峋的一截堪如白骨。
“死吧....”
“去死吧....!”
疯魔似的钳住姬无忧那纤细的手腕欲要撕裂着拧断,直害她疼痛欲裂,黑暗笼罩下的帘幕后苟延残喘着鬼魅不甘的嘶吼和丧心病狂的耻笑,纠缠着她的灵魂深处不肯停歇。
宛若身处地狱中的魑魅魍魉残忍的折磨着,时有亡灵惨寰哀怨的悲鸣愤然涌进她的脑海当中狂魔乱舞。
肆虐的疯叫声一点一点挤进她的脑中狂轰滥炸。
“走开...”
她嘶哑着声音,是难掩的嫌恶,头昏脑眩,已是筋疲力竭。
感到意识逐渐淡薄模糊,视线云雾笼罩的看不真切,她脱力的阖上眼眸。
戏园人去楼空,霎时恢复了以往无人观戏时冷清的寂静,要说这百姓心胆也是受不起惊吓,一个个都拥前挤后的往外奔,段宸夹缝求生在这些高瘦矮人当中还无形中被狠劲踩了许多脚,可把他给折腾的半死不活。
千辛万苦挤出来得空尝口新鲜空气,好死不死的发现姬无忧不见了,慌忙之下他满园子观望,最终在戏台上寻见了她单薄的身影。
他几步奔至姬无忧身侧急急探望着,好在她只是昏迷,并未受伤。
“无忧你醒醒,无忧?”
他试探着问候。
昏迷人不以回应。
戏子死的太突然,几乎在场所有人反应都是慢半拍,待反应过来时个个都是鸡飞狗跳上下逃窜,自己都被这离奇事件而应接不暇还没能来得及惊慌便被反复来回的推攘,哪能注意到姬无忧已经趁此机会离往人群去往戏台?
且也不知是何许缘由使她昏迷在此,探得她鼻息微弱,额间还渗出些许汗珠,很是虚弱,忙不迭将她背至在自己的脊背上。
感受到身体轻微的颠簸着,由鼻腔发出的闷哼声传至段宸耳中,让他脚下愈加快步的疾走。
镇北王别府。
大殿。
“王爷,芙安她...她先前在厢房,与夏侯小姐发生了点口角争执...然后...然后...”
“然后小姐她又...又走了...”
快要哭出来的芙笙瑟瑟发抖的说完这段话。
不知那夏侯小姐同芙安悄声说了些什么,离开后芙安就魂不守舍的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罕见的安静,芙笙还从未见过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显然是受到的刺激不小。
一时不知该如何称谓姬无忧,只得先以夏侯家小姐的名号相称,两人较劲后姬无忧便不知所踪,芙笙心下着急,鼓足勇气才去寻顾斐禀明此事,在述说事情从始至终的原委时她的嗓音都是颤抖着的,生怕惹的顾斐一时不快便拿她和芙安开刀。
虽说在此事上芙安却有难以饶恕的错处,可骨肉亲情,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情感,到底狠不下心看她受苦,只希望王爷与夏侯小姐惩戒芙安时可以手下留情。
她还抱着这么一丝期待。
可是看见顾斐将事情一二听于耳中那一瞬,周身气场陡然冷了下来,如同身处寒川山涧之中的冰窖,冷的刺骨。
芙笙本就胆子小,被顾斐这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吓到绝望的紧闭上双目。
站在顾斐身侧的青影听完后也是禁不住身躯紧张的抖了抖。
这都几次了。
这姑奶奶是当这别府是路边行馆一进一出的闹着好玩呢?
他家王爷忍耐力也是有限度的好吧,堂堂三尺男儿怎的可能一忍再忍?
还有那什么侍婢,怎的如此不识好歹?看不出来王爷与姬姑娘的关系不凡吗?竟然还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活的不耐烦了简直。
青影暗自腹诽着。
壮起胆子妄想试着求情的芙笙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人影就像一阵风瞬间消失在视线中,连青影都一惊再惊。
他不由啧啧着。
无论是姬姑娘,还是那微不足道的侍婢,看来是都逃不过了。
还在着急忙慌赶路的段宸风风火火的从戏园出来一路直奔段府。
当时真不该听无忧的话,非要徒步去戏园说是什么散心,如今可好,长路漫漫,尽头无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伏在他背上绵长呼吸的姬无忧早有些许模糊意识,但说不出话,就安安静静的趴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她其实已经苏醒的段宸脚下步伐轻快又温柔,尽可能舒心的不扰到她。
想试着开口说话的姬无忧正慢吞吞抬起无神的眸子时,瞳孔骤然紧缩,段宸青色的云纹衣领刹那间被捏紧成团。
感应到脖间一紧,他立刻转头,见背上的人儿已经苏醒,眼眸中瞬间迸发出激动的喜悦。
无忧她终于醒了!
可是...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无忧她好像在盯着什么东西,于是他便顺着她的眼神,转头向前方直视。
不远处的路中央,立着一道人影。
皓月当空,晚风微拂。
即便相隔甚远,那冷隽出尘的清冷气质仍另人难以忽视,在月芒柔和的洒落下尊贵的宛若一尊神袛,不容置喙。
由自身散发出的傲人气场无形的将街市四周威压着,如此摄人强势,使段宸本能的停下脚步。
云纹衣领已被揉拧到皱巴,素手仍紧张着不肯移开。
街市除了如云来往的人群,被包裹在顾斐强势威压中的段宸犹如被僵冻住原地纹丝不动,气氛一度陷入冰点。
大脑清晰的告知他,眼前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看那杀气腾腾的架势颇有箭在弦上蓄势待发,随时都能杀人于无形。
“还不过来?”
语气夹杂着危险的疑问,冰冷阴鸷。
背上的人儿轻微发颤,段宸咽了咽唾沫,头也不敢回:“无..无忧...这人你认识?”
怎么这么吓人呢。
姬无忧哪里做的了回应。
意识混沌也被这厮刺激成清明,喉头干涩疼痛,根本讲不出话。
戏园突糟的变故至今还有后遗阴影存留在她体内。
应是误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她所处之地虽是戏园,却与先前的戏园截然不同,倒像是虚无的境界。
具体是怎样的存在,她也无从知晓,总之身体因这番折腾虚耗了大半,四肢绵软,浑身无力。
紧捏着云领的手也渐渐乏力松开。
不知实情的顾斐还用这副吃人的语气来唤她,她哪里过的去,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真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迟迟没有动作的姬无忧终于打破了顾斐的最后一丝忍耐力,眼见对面那男人面色阴沉的向自己走来,被气场震慑到僵硬的段宸也是瞪大眼睛讲不出话,由着顾斐硬生生将背上的女子给扯下来换成自己背着。
这一扯,扯的她是冷气直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皱的惨巴巴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力道之大,足以表明顾斐心中的愤恨,他是真的生气了。
无奈姬无忧无法开口讲话,只得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乖巧的伏在他高挑宽大的脊背上,好闻的沉香味迎面扑来,很快给她一种舒适的安心感。
回过神来的段宸深深的松口气,眯着眼睛叉着腰,若有所思的盯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路上,二人彼此沉寂着。
顾斐等着姬无忧开口解释,她也想开口解释,可干着嗓子张着嘴好半晌发不出一丝声音,呜呜咽咽的,听不太真切,身后细小的支吾声传到了他的耳中,仍是继续沉默着。
越是发不出声音,她就越着急。
有点害怕自己会就此失声。
身上还被扯的一阵疼,她虚弱的将头埋在他的后肩上,带着疼意惺忪睡去。
芙笙站在别府大院内已有好些时辰,还有被她死活拖出来要向王爷和夏侯小姐请罪的芙安。
在月光轻轻洒落的院下千等万等,可是把这两位活祖宗给等了回来。
见到镇北王踏进别府大门后,芙笙立刻跪下,留着芙安还愣在原地。
镇北王回来了,夏侯小姐攀附在他的背上,好像已经熟睡。
身下衣裙被狠命拉扯,她随着芙笙一同跪在地上。
看着镇北王走向这边,芙安想开口讲话,而顾斐却是看都未曾看她一眼,直接越过跪在地上的姊妹二人走向大殿,抱着姬无忧,去往自己的寝殿。
不知不觉中,指甲已深陷掌心,眼眸中尽是疯狂妒忌的意味。
这一幕刚好被芙笙尽收眼底,她上前好心提醒:“你这是什么眼神?如今你也看到了,夏侯小姐对王爷来说很重要,日后你可莫要在去无端找茬,这可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明日我试着去向夏侯小姐求求情,能饶恕你是最好不过,听见了没有?”
絮絮叨叨的,活像在教育一个不成器的孩子,真乃恨铁不成钢,见芙安这副充耳不闻无所谓的样子,恨不得想上去拍醒她,狠狠用手指戳了一下芙安的脑袋,气冲冲的走了。
院内顿时只剩下跪在地上的芙安。
老话说,得不到,最为过,心之切,妒之盛。
正应了芙安的景,看到姬无忧被她心心念念的镇北王无微不至的关怀着,留在她脑中的,只有无尽的满腔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