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了三天,第四天,江瑟瑟还是走进了陈浪的小酒吧。
陈浪穿着机车夹克,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中央,正在唱着一首老歌。江瑟瑟利落地跳上台,拿起了旁边的麦克风,“一起吧。”
她一头短发,穿着宽大的毛衣站在那里,恍如当年。
男人微怔。
底下有熟客起哄,“这谁啊,浪哥?”
江瑟瑟一笑,走近陈浪身边,“我是他女人,怎么样,搭吗?”
她长得显小,于是就有人说陈浪老牛吃嫩草,这怕是个学生妹吧?
陈浪沉默很久,起身抓起她的手腕,拖着江瑟瑟进了酒吧里间。里间空间狭小,他把她按在墙上,“怎么还来?”
“你在这啊,我不来我能去哪儿?”江瑟瑟回答得坦然。
陈浪放开她的手,背过身去,“我和你,不合适。”
江瑟瑟静了静,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陈浪,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读研在哪里不能读,我要是那块料在哪里不能发光?我该留在你身边的,我错了。”
“你说那些合适不合适,对我有什么意义?人生很短的,我们已经错过这么多年了,我好怕和你错过一辈子。”
男人的呼吸粗重起来,几息以后才平静,嗓子却哑了,“瑟瑟,你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你能想象你跟你留学科研圈子的朋友聚会,中间有一个我吗?”
“然后你们会说起你们都懂的梗,或者用你们的方式开个玩笑,我呢?只能像个傻逼一样杵在那里。”
陈浪自嘲地笑笑,“瑟瑟,这样,也不嫌丢人吗?”
一个不肯放手,一个不肯接受,于是只有拖进加时赛。
江瑟瑟除了加班和出差之外的时间,几乎都泡在陈浪的酒吧。
她有时候也带同事来,以和她同一批进研究所的为主,不过大多数都是硕士刚毕业的小萌新。
对于陈浪,江瑟瑟的介绍是,“我正在闹别扭的男朋友”。所以萌新们会称呼他为,“江博士家的那位”,或者和别人一样叫他“浪哥”。
江瑟瑟还是会在他唱歌的时候跑上去合唱,她的同事们也会给打拍子。一群人喝酒的时候,她也常常拖着陈浪加入,有时候大家的玩笑确实是有过海外生活的人才能get到那个点,江瑟瑟就贴着陈浪耳朵给他解释,然后说,“其实说穿了还不就是个糗事,洋的土的都一样。”
陈浪知道江瑟瑟在努力地展示自己的生活给他看,也在让他进入她的圈子。
不是没有人议论过,陈浪就曾经在自己酒吧的洗手间门外,听见两个女孩子在说,关于江博士的男朋友竟然是个本科毕业,没留过学,而且竟然还离过婚,也不知道江博士喜欢他什么。从她们说话时候的语气,陈浪都可以想象到其他人也会有类似的看法。
于是他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又坚定了起来。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酒吧也需要做些圣诞主题的装饰。江瑟瑟周末跑来帮忙,挂一挂圣诞树,贴几个圣诞老人之类的。
陈浪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一个人坐在吧台后面,江瑟瑟几次凑过去,他都找了借口躲开。
正忙着,她的电话响起。江瑟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索性走到陈浪旁边,直接开了免提。
“在做什么?”那边是一个男声,温润动听。
江瑟瑟瞥了陈浪一眼,男人擦酒杯的手一顿。
“在我男朋友开的酒吧。”江瑟瑟如实回答。
男人轻声笑了笑,“哦,这样?”
然后他说,“江瑟瑟,我决定回国了。”
“是吗?回来玩多久?”
“回国工作。”
江瑟瑟的神情微微变了变,“你不是说那边科研环境更好吗,怎么舍得回来了?”
他沉默几秒,似乎又笑了,“你知道原因。”
“明天下午,来接机。”
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陈浪手里握着一只玻璃杯,微垂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全部表情,只看见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
“有人为你回来?”过了半晌,他突然说,“是什么样的人?”
“他叫易祖维,读博士时候的同学。”江瑟瑟解释,“国内现在机会很好,未必是什么为我回来。”
“听起来教养不错,”陈浪语气自嘲,“没有我们这种市井气。”
江瑟瑟看着他,“据说家里是江浙一带的,民国之前,好像是个大族。”
“陈浪,这和我们有关系?”
“有啊,”他垂着眼,继续擦他的杯子,“这种没准就是,看起来会和你比较般配的男人。”
“你真的觉得,我应该找一个大家都觉得和我般配的男人在一起?”
他这个态度,她心里有些燥,声音也提高了些。
那边正在挂圣诞老人的大学生看过来。
“小齐,你那天说什么来着,什么杯子配什么盖儿,对不对?”陈浪扬声,把他拖入战局。
“我那是说给我姐家的美短配种……”男孩神情无辜。
陈浪漫不经心地打断,“都一个道理。”
“我是美短?”江瑟瑟气结。
“要不,德牧?”他不看她,也不正经说话。
江瑟瑟猛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那你呢?中华田园犬?”
陈浪吸气,没吭声。
“行,什么杯子配什么盖儿,那我就如你所愿。”说完这句话,江瑟瑟掉头就走,把酒吧的门摔得砰砰响。
陈浪手里的酒杯掉在红砖地面上,碎成了一堆玻璃渣子。
第二天晚上,江瑟瑟再次出现,身边跟着一个男人。
“哎,浪哥,”大学生小齐把头藏在吧台下面,和陈浪小声嘀咕,“你别虚,那人虽然长得挺好,可不如浪哥你有味道,真的,我最清楚女的喜欢啥样的男的。”
“那你还单着?”陈浪一句话给他顶了回去。
“那还不是因为我脸嫩,怪我?”他撇嘴,然后又凑上去,“真的,你看瑟瑟姐,和他隔着一尺远,那能是喜欢?”
陈浪抬眼,两人已经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边坐下了。
他打量了一下那男人,应该就是江瑟瑟说的易祖维。他肤色白皙,脸上线条柔和,穿了件米咖色的欧式大衣,身材看起来也不错。
再去看江瑟瑟,和她的目光对上。
陈浪移开,背过身去调自己的吉他。
“小齐,”江瑟瑟喊,“来一打啤酒,我今天有朋友来。”
易祖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边还有一个男人,微低着头,看起来很高大。
“那个,就是你说的男朋友?”他笑笑,“跟你不合适。”
“我问你合不合适了?”江瑟瑟挑眉,“你什么意思?”
易祖维耸耸肩,“直白点说,看着不像能谈到结婚的那种。对不起,话不好听,我不想和你还要绕弯子。”
“你觉得他不适合结婚?那谁适合,你吗?”
男人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子,“我不行么?”
“算了,有段时间没见了,不说这些,叙旧吧。”
“哎,浪哥,”小齐去送完酒,一回来就捅陈浪胳膊,“那男的和瑟瑟姐聊得可欢了,你快看看啊。”
“与我有关系?”陈浪低头,仔细调好吉他,“你唱不唱?不唱我先去唱了。”
江瑟瑟坐的那个位置,是对着舞台的角落里,他一抬眼就能看见那两个人,这让陈浪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的。
他第一次抬眼的时候,江瑟瑟手里的啤酒还有半瓶,似乎对方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她笑起来,然后一仰头,把这半瓶也干了。
陈浪皱起了眉头。要不是怀里抱着吉他,他真想来一支烟。
后面歌词唱错了,不过没关系,这里的人也不是来听歌的,也就是图个热闹。
陈浪再抬眼看过去时,易祖维正倾身过去,凑在江瑟瑟耳边,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拨错了弦,吉他发出刺耳的声音。
江瑟瑟扭头看过来,神色意味不明。易祖维退回去,目光在他俩之间打了个转,突然略显轻蔑地笑了笑。
陈浪起身,把吉他放在脚边,走了过去。
“第几瓶了?”他下巴点了点桌子,“自己那点酒量自己没数?”
江瑟瑟不说话,就看着他。
倒是易祖维开口了,“没关系,等会我顺便送她回家。反正我也准备在她家借住几天。”
陈浪嗤笑,“B市酒店都关门了?你一个男人借住在个单身女人家?”
“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关系?如果她愿意,明天我们就去领证也是可以的。”男人说得随意,回头又问江瑟瑟,“瑟瑟你愿意吗?”
江瑟瑟还是看着陈浪。
陈浪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又把领口的衬衫扣子扣整齐,这才勾起唇与易祖维对视。
“不好意思,”他说,“我排在你前面。”
“七年前,我很想对一个小姑娘说,能不能领了证再走啊?可我没底气,生活一团乱麻。”陈浪转向江瑟瑟,“你知道我这人,在你面前有点自卑,尤其现在,更不好意思把自己当盘儿菜望你眼前端。”
“那怎么又端上来了?”江瑟瑟哽着声音,目光片刻不离男人的眼睛。
陈浪别过头,“再不端,这辈子怕是不成了。”
易祖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起自己的衣服走了。
这会儿,他又回来,凑近陈浪说,“我一直知道她有个喜欢得要命的人。可有一回她说过,再没机会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你,真是个克星。算了,我就帮她这次了,便宜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陈浪看着那个背影直到消失,扭头问,“你俩给我下套?”
江瑟瑟已经扑了过来,扯着陈浪往酒吧里间钻。
等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她离开他的唇,“我和他谈过了,陈浪,这辈子,我不可能有别人。”
“这一点,我七年前就知道了。”
“可我……”他想说,他算有过别人了,怎么办。
江瑟瑟恶狠狠的咬住他的唇,“那我要你以后,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陈浪和她对视许久,突然笑了,“你也不像。”
“什么?”
“不像一个搞科学研究的人。”他把她往怀里按了按,“你唯心了,江瑟瑟。”
“那就唯心吧。”她咕哝着。
也许我此生都是个唯物主义者,可如果是你,我愿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