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柒与吴秤坐在会客厅内饮茶已有半个时辰,但也许是杜柒思绪飘散,又或者是时常走动看看这满屋的各种家伙什,杜柒倒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甚至还有一丝愉悦的感觉。
对于现代人来说,那种求而不得的东西能亲眼所见亲手所摸,确实是一份不错的体验。杜柒从小生于卫沽,更是对这些老物件情有独钟,自穿越以来,一路都是老物件,本已过了好奇的时期,但今日所见,还是令杜柒再次叹为观止了起来。
又隔了半晌,一身穿灰衣中年男子慢悠悠走了进来。
得益于宁先生和小吴公子,以及于旱生本身的记忆,杜柒现在对江湖人算是有了些许洞察。
正因此,杜柒看到对面的装束,立刻心里就有了些许警惕。
只见来人是内套马褂,外披短袍,脚上蹬着一双梁布鞋,那外袍虽短但合上马褂,袖子倒是长数尺,而腿上更是绑着腿带。
这种打扮不似小混混儿那种贴身短打横气外露,也不似老混混儿那种布衣夫子履横气全消,而是外圆内方暗藏杀机,那马褂短袍不失礼数,但尺余长袖内却常暗握斧柄,腿上绑带里更是深埋短匕。
这种打扮分明代表了一种态度——言语相合则躬身作揖袍泽之交;言语不和则斧削匕刺,三尺之内你死我生。
杜柒凛然间,吴秤已然起身,笑眯眯道:“劳烦太岁爷,亲自接待我二人了。”
杜柒心道:原来这就是章家太岁,果真有些许不凡。
而对面来人满面笑意,走进正厅后坐于主座,道:“倒是方才得知小吴公子来,却是有些急事处理,刚刚赶到,望莫怪罪。”
吴秤也是笑对,倒也不急,一会儿谈近日天气,一会儿又说到渭水的坊间轶事,倒是一副过来叨扰杯茶水的扮相。而章家太岁也陪着吴秤闲叙,一时间倒是有些宾客如归的景象了,但杜柒知道这不过是些客套话,而正题还未曾提起。
又过了半晌,杜柒早已有些急不可耐,而正这时章家太岁口风一转,已是切入正题:
“却不知小吴公子昨日已经来过,今日又来是为哪般?另外您昨日所言的暗杀一事,在下确实未曾听闻。”
吴秤笑了笑,指着杜柒说道:“太岁爷可知,我旁边这位好汉为什么跟着我过来么?”
章家太岁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杜柒,道:“哦?这位兄台是?”
杜柒知道这时该自己说话了,按照之前和吴秤商量好的,直视章家太岁单刀直入道:“于旱生,那天暗杀您的人。”
杜柒这一番话说完自己心里直打鼓,但说的时候却是连个磕巴都没打,眼睛也一直盯住章家太岁,甚至心里都想好了:若是章家太岁抽出斧子或是拔出匕首,我就立马跑,反正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吴公子。倒是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算计。
而章太岁听着杜柒的话,第一瞬间也是脸色微变,未曾反应过来,连带拿着茶碗的手也微作停顿,但这一切不过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马上便恢复原样,继而笑眯眯地冲着吴秤道:“小吴公子此番前来,可是把人交于章家处置?”
杜柒此时暗自不动声色,心中却道:这太岁爷确实有些城府,起码若是我听到这话可绝做不到面不变色。
而吴秤听闻却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听的笑话,开始夸张大笑,甚至有些不拘礼节。
看着章家太岁略显犹疑的脸,吴秤笑毕高声道:“非也,我非但不是交人,甚至会保他,还要在他身上做文章……甚至……算笔账!”
章太岁这时还是笑眯眯,但笑容已经逐渐变得有些僵直,语气也不再客套:
“阁下未免太拿章家当儿戏了吧,我不及老爷子那般,但怎么也算是刀口舔血的人了,却是不知,小吴公子要对章家算些什么账呢?
我虽是资质愚钝,但相信要是一笔账,还是挨得住的,只是小吴公子可能素来不知,我们这里人多眼杂,总有些不怕死想扬名立万的主儿,倒是怕影响了您算账,那可是坏了买卖实在不好。”
吴秤听闻之后摇了摇头道:“我对章家阎王和太岁您多有敬仰之心,不曾有过歹意。”
“但我若说,这事儿可能会关乎您那个……妹妹呢?”
一直中正平和的章太岁这时捏紧了茶杯,脸色急变:“哦?吴先生莫非知道些什么我们章家不了解的细节么?还是……单纯来威胁我章家?”
吴秤这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我倒是不懂这些,不过我旁边这位,却是遇上两桩怪事儿,而且恰巧,都是暗杀您的时候发生的,或许……和您小妹的事儿有关!”
未待章家太岁回话,吴秤边说边挺直了腰板,继续道:
“这笔账和我往常算的账倒是有些区别,我这次的账,是个互利互惠的账!”
早春的元城已经很是暖和,而元城最显赫的章家别墅更应暖和才对,但杜柒听着两人的谈话,却不由得心生寒意:
“吴秤倒是好算计,分明是我们来求太岁,但此时却反客为主了起来。”
章家太岁沉思片刻道:“怎个互利互惠法?”
吴秤道:“两件事换两个人。”
说罢吴秤用眼色暗示杜柒,而杜柒心有领会,接道:“这两件事,便是我遇到的那两桩怪事。而两个人,也和这两件事有关。”
章家太岁本想拿捏一下身份,激出几句话,但眼看对面二人一脸坚定,而说话间也无甚漏洞,被对方有心算无心之下,这会儿倒是稍显无力,心想:
一方面这关系小妹之事确实无法拒绝,二来着二人来了之后每句话都没给自己留什么余地,着实暗叹后生可畏,这时自己若是再纠结于前事,反而显得不大气了,不如痛快答应,再寻机会谋求先机。
于是立刻恢复笑容,爽利说道:
“吴公子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既然是吴公子作保那自然可信,既是如此,这桩买卖当然做得。”
吴秤听闻未有神色变化,杜柒倒是被章家太岁的坦然给弄得略显慌神,而这也落入了章家太岁的眼中,章家太岁脸上的笑意也越发地浓了。
杜柒心道:还是稚嫩了,这江湖人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本事也是厉害,和这俩脸皮厚得像城墙的老鬼聊天,真是脑瓜疼。
吴秤这时一扫杜柒,做了个吱声的动作,杜柒自然不敢怠慢,说道:
“这两件事倒是连着的,而都和您家有些许关系,既然您这般爽快,那我自当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
第一件事是那日晚上,我在您别墅对面,暗查别墅时发现二楼有灯光亮,里面有一女子,不知是否是您小妹?希望叫您小妹出来核实一番。哦忘了说了,那日倒是城里发现了桩怪事儿,有个叫魂儿的死了,据说死相凄惨,根据时间来看,那叫魂儿死时,我们怕是正在您别墅之中了。
而第二日,我就遭到了两个警察的盘问。
奇怪的是,吴公子昨日去了趟警局,未曾发现那两个盘查之人,甚至未曾发现有盘查之事,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看看章家势力,能否彻查一番警局。毕竟您应该也听闻了,第二日那发现叫魂儿的两位长官,都惨死了,而他们惨死之时,按时间推算又恰好和我遭遇盘查之时相仿。
第二件事,就是前一日我在探访您别墅慌忙撤走之时,分明看到两人也摸到了这别墅,也因此而匆匆撤走,我不知这二人身份,但结合第二日那俩警察……”
杜柒的话没有说完,故意留了半句白,而随着杜柒话音落下,客厅再次沉默了下来,章家太岁陷入了长考,整个客厅只有吴秤端着的茶杯与盖碗相碰以及喝茶的声响。
本来随着杜柒的慌乱局面有了些许被动,但此时杜柒一段话说完,局面倒是越发主动了起来,吴秤倒是乐得轻松,心中对杜柒的期许也有了提高:还行,这小孩儿还挺会来事儿。
而杜柒这时却还有些紧张,虽然刚才一段话说完未曾犹疑,但此时却开始心怦怦直跳。
不提杜柒和吴秤,那边章家太岁沉思了片刻,紧蹙眉团道:
“我捋一捋,你们的意思是说,那两个警察先是前一天晚上摸到我府上,而缘由很可能是因为发觉那叫魂儿之死,转天又去查探了在我府上准备行刺我的小于先生一行,最后死于暴毙么?”
吴秤点头道:“善。”
章家太岁随即道:“我想知道,那你们要换的二人,可是这二人?”
吴秤脸上的神色越发放松了,似乎对方已经落入了自己的圈套之中。
吴秤道:“非也,要换谁,要取决于您给我们的故事了。”
章家太岁听闻眉头一挑,衣袖锁紧,腿微收回紧绷,如下山虎一般,抬头直视吴秤:
“却不知,所求的,是何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