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找到了吗?”
这是一座比景明宫更为宽阔且华丽的宫殿。萧馨半卧在榻上,听见门的声响便坐了起来,看向来人。
乘月放下头上宽大的帽子,解开领口的绳结,一身暗夜色的披风沾满了深夜的寒气。走到殿内,面对萧馨的询问,乘月抿着嘴摇头,道没有。
“窄巷那处可都找遍了?”萧馨问道。
“找遍了,可别说是遗留下来的暗器,就连人到过的痕迹也极其难寻。看样子,早已有人去过。”
“有人去过?”
乘月面色凝重地颔了首。她到达时,那个地方虽一切如常,无波无澜的样子,却已是被人巧妙地还原过。非高手做不到,一般人也看不出。
“是何人?”
“奴婢不知。”
萧馨沉吟不语。难不成,是那个面具者特地折返回去清除了痕迹?可若是这样,取走暗器便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只听乘月道,“不过,奴婢循着公主描述的路线一路查看,在石门街一间商铺的后巷处,倒是发现了些许线索……”
昏暗微潮的空间,几个时辰之前再此发生战斗快速而决绝。墙上原本应有利器的划痕,一根躺在角落里的木棍曾被人用作武器,其上应有对手留下的剑痕,手持木棍者跌倒在地掀起尘埃,尘埃里沾染上血腥气味。他手撑墙面站了起来,或许是不甘,或许是气愤,撑墙的手过于用力而在墙上留下掌痕。两人均非泛泛之辈,持剑者却高出一等。然而这一切都被隐藏得堪称完美!
这些线索过于晦涩混乱,让人难以从中探寻出什么。
前方迷雾重重,不知暗藏多少凶险。
面具人,善于隐踪的高手,皆不知是敌是友。
“娘娘,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乘月问道。
只见萧馨注视着某处,并未回应。
窗外吹进寝殿里的风将案台上的书掀了一页,香炉腾腾冒着暖烟。
一张叠得方正的纸递到乘月面前,打开,目光接触到纸上黑墨时呼吸忽然一滞。
“查,不动声色,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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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城郊。
木门嘎吱一声开了又合,三个身影便入了院中。
这是一处僻静的农家宅院。院子不大,有个饮茶的小亭,亭边一棵海棠,几处兰草,生长正盛。
三人其中之一轻叩屋门,原本暗沉沉的屋子忽然燃起了一丝光亮。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门外的人似乎刚想说话便被人拉入了屋内。开门的人此时双手把着门边儿,一只脑袋伸出门外正左右张望,似乎确认了什么以后,才安心将脑袋缩了回来,反锁上门。
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已变得烛火通明。
“白脉,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四人围桌而坐,萧拓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问候着这个唤作白脉的男子。
白脉虽已近弱冠之年,脸上却满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感。好心却被当作多此一举,自然气不过,立即朝萧拓瞪了回去,“没心没肺的家伙,本大爷那是怕你们被人跟踪你看不出来?”
“谁没心没肺?”萧拓怒道,“我看是你疑神疑鬼吧!”
萧拓不算是个暴脾气,可面对白脉总是一点就燃。萧岑熙从不管,萧燚早已习惯,喝着茶不闻不问。
“你当这儿还是你北聿王府呢?”白脉呛道,“如今这里可是東宁!临近宫廷大宴,临江城内势力混杂,你就不怕不小心被旁人要去了性命?”
萧拓正想还嘴,脑子却觉得有理,可他怎肯愿意屈尊,一时间尴尬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求助萧岑熙。
他以为他至少会帮他造个台阶下,却听萧岑熙淡淡开口道,“白脉说得对,如今毕竟身处异国,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闻此,白脉得意地朝萧拓扬了扬下巴。
萧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算再谨慎,也不至于这般偷偷摸摸的吧?咱们光明正大前来赴宴,如今为何搞得跟个异国暗探一样!”
“这是陛下的意思。”萧燚在一旁言简意赅。
“陛下难道下了圣旨不许咱们住驿站吗?”
萧燚知道萧拓的意思,他总是在意住在这间农舍里。这次车马劳顿前来東宁,萧拓虽说是奉旨跟随萧岑熙,却一直想趁这次机会在江南放开性子玩上一玩,也不枉来这一趟。他自小锦衣玉食的,自然以为住在官驿才不算辱没了身份。
白脉冷笑一声道,“怎么,世子殿下酒入喉肠半响贪欢,还醉着呢?看来是方才那教训还不够刺激,未能让你尽兴啊!”
萧拓不傻,听得出白脉的话里藏刀。敢情这小子是将方才之事都摸清楚了,正拿他被那白衣女子戏弄的事情嘲讽他呢!酒入喉肠半响贪欢,那是他为了应付那女子的攻势而随意编出的借口,白脉这是在笑他醉心于玩乐,连一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你胡说八道你!”萧拓喊道。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正中白脉下怀,后者哈哈大笑道,“方才的一切我可都看到了,咱们堂堂北聿世子被一个小姑娘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您的一世威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你……”萧拓拳头紧握!
他未来可是要承袭王爵的人,竟然被人如此奚落,简直有损他的名声!
白脉假装没察觉到他翻涌的怒意,哄小孩儿似的拍着他的肩笑道,“乖,别害怕,只要你好好听话,本大爷保证罩着你!”
“你可拉倒吧!”萧拓啐了一口,“就你这小身板子,说笑话呢!”
“少看不起人了,咱俩相比还不知道谁高谁低呢!”白脉道,“今夜若不是那女子根本没打算下死手,恐怕你早已命丧黄泉!哪还有你在这儿贫嘴的份儿?”
萧拓怒极,士可忍孰不可忍!若是今日不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他就不姓萧!
只是屁股还没离蒲团,一把黑剑便突然横在了他胸前。冷意传来,加注在他胸口的阻力令他丝毫前进不得。
一脸不忿地回头看去,竟是萧燚那张一丝不苟的脸。
萧拓不明所谓,用眼神示意萧燚赶紧给他放开。谁知萧燚无比坚定,眼里甚至还有些无辜,不论萧拓怎么威胁,他就是不肯收剑。
“他又不是你主子,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萧拓根本拗不过萧燚这个一根筋的,又打不赢他,又气又无奈,便只好暂时作罢。
萧燚收回剑,神色一丝不变,漠然道,“殿下的意思。”
萧拓顿时像受到多大打击似的瞪向对面萧岑熙,可对面的人却只垂下眸子专注饮茶,好像一切皆与他无关一样。
反正来日方长,这笔账先记着,总有萧燚不在白脉身边的时候,到那时再好好教训他不迟!萧拓指着白脉咬牙切齿地警告道,“你给我等着!”
白脉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等着就等着,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劝你以后还是小心些,免得下次兴许就没今日这般好运了!”
萧拓笑着放下手中的杯盏,上半身猛地朝白脉怼去,吓得后者面容失色,“你最好也给我小心些,要不然……”他面露凶狠,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方才护着他的萧燚才道,“有你好看的!”
报了仇,萧拓心满意足之后进了里屋,徒留白脉一脸惊魂未定。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白脉问,“殿下,您的事可有何进展?”
“尚未。”萧岑熙答。
“寻了数日,竟一点儿进展也没有?”白脉疑惑道,从未见过能让萧岑熙犯难的事情,真是稀奇。
萧岑熙是北萧太子,北萧帝后的嫡子。数月前他刚行过弱冠之礼,不久后便受封储君。此番受明帝之令,出使東宁,一来亲贺公主及笄,二来代表北萧朝廷与東宁商议米粮商运之事。除此之外,他不远万里前来临江,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私事要办。
一直以来,这件事就是他心底的一片净湖,除了他以为,从未令旁人踏足。若不是前些日子被白脉他们发觉,他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晓。
原本他们应今日方才抵达東宁,一抵达便该立即入宫拜见宁帝,可是萧岑熙硬是快马加鞭提前了好几日到达,隐瞒着行踪直到既定入宫日子,也就是明日。
而这些天,他一直在办着同一件事,却接连几日都毫无线索。
“你说你要找一个人,却又不说是什么人,”白脉道,“什么人,需要你亲自去那种地方……”
白脉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觉得自己有些像朝廷上那些胆大包天的言官。
绯缈庭,秦楼楚馆,烟花柳巷。
他自然知道萧岑熙不是那样的人。可于公,他是朝臣,规劝太子爱惜名声是本分;于私,他是他的朋友,他站在朋友的角度关心他也是应当的。
“我知道这件事你本不愿说,但既然说了再多说一些又有何妨?”
白脉是好意,他认为萧岑熙不必将事情瞒着。如若他们了解,至少在不适合他身份的场合可以让他们代劳,而不必像今日这样。
毕竟是太子。
即便他再武艺高强,再善于隐踪,東宁的侦察网也不是空有名头的。风平浪静也就罢了,怕只怕被人察觉,有损皇室声誉。
萧岑熙自己认定的事,总是亲力亲为,一向如此。白脉并不是在责怪他,只是觉得他大可不必这样。
今夜,他即便带着萧拓和萧燚入了绯缈庭,在他与绯缈庭庭主商议之时,还是不允许其他人候在一旁。
对此,萧岑熙略带无奈牵了牵嘴角。
哪里是他不愿意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说。
他要怎么去描述那脑海里甚至已经有些虚无的影子。
难道他要说,他连她真容都没见过,只依稀记得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是说,他坚信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他便一定认得出来?
或许一切在旁人眼里看来,都是荒唐。
可于他而言,已成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