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月亮......还好吧?”康吉安率先开口,并放慢了脚步。
“还......还好......好吧!”方铎也放慢了脚步,回答的有些含糊不清。
康吉安顿时有点紧张,他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方铎,问:“怎么了?好像有什么问题!”
方铎最怕康吉安这样问,偏偏他就这样问了!
康吉安看方铎一副躲躲闪闪的表情,急了:“怎么了,你倒给个痛快话,难不成你要急死我?”
方铎也不敢卖关子,更不敢搪塞,当下表态:“别着急,别着急,我只是有半年多没有见这孩子了,所以不好说,我正想着出了医院,再去看一下,她父母过得都挺好的,我想这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
康吉安松了一口气,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那你抽时间去看看,我可等你的好消息呢!”
方铎郑重地说:“放心吧,吉安,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用心的,以前是,现在肯定还是。”
康吉安拍着方铎的肩膀,感激地说:“谢谢你,柔石——此生,做你的朋友,我赚大了。”
方铎不好意思地笑了,调侃道:“行了,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大男人表白,你就不觉得难为情吗?”
康吉安嘿嘿笑着,习惯性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光头,说:“今天别回去了,陪我去宾馆住一晚上,咱俩好好聊聊,记得以前你在信中说,等见到我了,让我好好犒劳犒劳你,请你吃一顿洋餐,今天我就满足你!”
方铎灿烂地笑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笑得无拘无束,笑得这样轻快舒畅,但笑过后,该面对的磨难不会减掉一分,该承受的煎熬也不会少掉一点,所以,附着在方铎体内的沉重,依然左右着他,以至于他做任何决定都优柔寡断。
“以后吧,以后你再请我,刚出院,医生说了,饮食要以清淡为主,不能过于油腻。”方铎拒绝的委婉而又理据充分。
康吉安的失落马上写在了脸上,倒让方铎心软了——两人相交多年,冷暖共知,境况显而易见,同为天涯沦落人,谁还能读不懂谁?
方铎妥协了,却说:“洋餐就算了,我们还是吃中国菜吧!”
出了医院,康吉安开车载着方铎去了“江南食府”,两人要了一个小包厢,坐下来后,应方铎的强烈要求,康吉安点了几道家常菜,俩老朋友边吃边聊。
康吉安说:“你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方铎苦笑着说:“我能有什么打算?你嫂子身边离不开人,我得专门伺候她。”
康吉安恍然所悟,问道:“说起嫂子了,我倒要问问你,记得我离开柳山的时候,嫂子身体挺好的,之前也没有听你说起过她有腰腿疼之类的病疾,怎么没几年就瘫痪在床上了呢?我一直问你这是什么原因,你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我,今天,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方铎长叹一口气,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提也罢!”
康吉安看方铎压根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也不便继续追问下去,但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因为,冥冥之中,他隐隐约约觉得雷一莲的瘫痪似乎有许多隐情,其中的难言之处,好像刻意回避着他。
“你妹妹看着很能干,我觉得她倒是个干大事的。”康吉安换了一个话题,由衷地说。
“你是说方钰?她也就一农村妇女,侍弄几亩薄田,家里洗洗涮涮,闲了打打零工,吃得了苦罢了,能干是能干,但,谈不上是个干大事的人。”方铎接过康吉安的话题,如是说。
“我有这样一个想法,你可以考虑一下,你儿子亚杉种植了8亩果园,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拓展周边,种植一些草莓,蔬菜,桃李杏葚等,弄一个采摘区;搭建几座凉亭,种一些花花草草,弄一个观赏区;再连片建盖几处有特色的园子,集餐饮、娱乐、住宿为一体,这样一座颇具乡土气息的休闲度假村就形成了,然后再把广告打出去,吸引城里的男女老少来这里消费,到时候可以让你妹妹过来,你们一起经营。”
经康吉安的这么一点拨,方铎两眼放光,居然眉飞色舞起来:“这好啊,到时候,给你嫂子专门弄一间房,我们既能操心上她,还不耽误自己的营生,多好啊!”
方铎激动了没两分钟,就蔫吧了,叹着气说:“唉,还是算了,我折腾不起啊,你想想,别说弄那么大一片园区,就是盖一间厕所,我都觉得费劲!”
方铎想的什么,康吉安心知肚明,自然也不绕弯子,说道:“资金不是问题,你就说这活儿你接不接?”
方铎沉思了好一阵子,还是拿不定主意,干脆说道:“我回去和方钰、亚杉商量商量,看他们什么意见,如果他俩干,我就干;他俩不干,我也就不干。”
康吉安吃惊地看着方铎,有些迷糊,问道:“你是柔石吗?现在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你当年的锐气,激情,果敢,魄力,统统去哪儿了?”
方铎被康吉安问得傻愣傻愣的,他呆了片刻,神情落寞地说:“五十知天命,我五十过了,感觉自己就是个糟老头子,折腾不起。”
康吉安当下被方铎恶心到了,说:“我也五十了,就没觉得自己有多老!我看这些年,你被生活中的一些东西磨损了,磨的没有韧性,没有棱角,没有生命力了,你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我觉得不是生活放弃了你,而是你自己放弃了自己,谁都难,谁都不容易,但,这不是颓废的理由,也不是得过且过的理由,苟且谁都会,关键看是因为什么苟且,你可曾想过,苟且到最后,你怠慢了的,究竟是谁的人生?”
康吉安的一席话似冰雹噼里啪啦,砸到了方铎的五脏六腑里——这些年,他的确是在沉睡,也的确是在苟且偷生,偶尔的清醒,也不过是给孩子们装装样子;这么多年,他就像一块抹布,抹灰尘擦污垢尚不得力,还能指望做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吗?
方铎萎靡不振成这个样子,这是康吉安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痛心,他难过,他失望,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想把丢了的那个方铎找回来,把沉睡着的方铎唤醒。
康吉安的眼圈红了。
方铎的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滚落。
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有的人会在那么三两年倒霉透顶,过了那段时间,也就风平浪静了;而有的人的不如意,时间会拖沓一些,久而久之,就麻木了,失去知觉了,甚至于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显然,方铎属于后者。
当康吉安知道方铎得了抑郁症,他难过的几宿都没有合眼——“抑郁症患者抑郁症严重困扰患者的生活和工作,给家庭和社会带来沉重的负担,约15%的抑郁症患者死于自杀。”
康吉安不敢想下去,心里特别难过。
看到方铎神情戚然的样子,康吉安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老朋友,他端过方铎的碗,添了一点汤,又给他的盘子里加了几样菜,用手势示意他多吃一点。
方铎心里五味杂陈地默默用餐,良久不能平静,而康吉安的心里也是万般滋味——他在想,比起老朋友,自己或许更皮实一些吧。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两人用餐过了三个小时,方铎看起来精神不济,康吉安不敢怠慢,离开“江南食府”,就回到了他下榻的广海酒楼1308号,康吉安盯着方铎吃了药,叮嘱他先休息一会儿,过一阵子叫醒他。
方铎也没有推诿,就上床躺下了,可能是因为药物的原因,没过多久,他就进入了深度睡眠。
康吉安看时间尚早,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脑子里琢磨着一些要办的事要见的人,他就坐不住了,正欲出门,手机响了,他怕吵到了方铎,迅速闪离。
电话是林越打来的:“哥,你在哪呢?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叫上谷兰,你说你想吃什么?我好预定个包间!”
康吉安也想见见谷兰,但,今天显然不行,他不能把方铎一个人丢在宾馆里,所以马上回绝了:“不行啊,哥今天有事,明天吧,明天哥请你们,好吧?”
林越的霸气让康吉安忍不住想笑:“哼!居然敢不听妹妹的安排,明天我和谷兰,得好好罚你几杯!”
“好吧,能得到美女妹妹们的惩罚是我康某人的荣幸,我毕恭毕敬!”康吉安贫了一句。
林越在手机那头,哈哈大笑,听到妹妹笑得这么开心,康吉安也跟着嘴角上扬。
刚挂断电话,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他一看号码,乐了:“喂,葛涛啊,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葛涛在电话里好一顿数落:“大康,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什么事,你说回去三五天就过来,这都一周了,怎么没有回来的动静,你度假村的那一摊子,我快盯不住了。还有啊,我家廖老师被你家老爷子拐带着去,也有几个月了,我生生见不着人影,眼看这年马上要过完了,你说我这心里,能舒服吗?”
康吉安也不客气:“行了,你实在觉得不舒服,飞过来,我们一起过元宵节!”
“你确定,这是你的真心话?你确定你是诚心诚意邀请我的?”据葛涛对康吉安的了解,觉得这邀请多半是假的,要知道,柳山是康吉安心里的痛,他自己这么多年不肯回去,可见这座城市对他的伤害有多么深,对这座城市有多排斥,现在邀请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难道他真的放下了?和故乡和解了?葛涛满肚子疑问,忍不住反问道。
“葛涛,我是真的邀请你,你来了,二老指不定有多开心!来吧,到时,我去机场接你,一来呢,大家一起过个元宵节,二来呢,你也看看廖老师的生活环境,免得你那个小心眼儿老不踏实,总觉得我家老爷子把你家廖老师给拐卖了。”
“什么拐卖?!大康,你能不能用个好听一点儿的词?”葛涛在电话里憋住笑,抱怨了一句。
康吉安笑得更欢了,边笑边说:“少啰嗦,现在,立刻,马上订飞机票,明天就给我飞过来,飞机场见啊!”说完,也不等葛涛表态,挂断了通话。
葛涛在电话那头嚷嚷:“你邀请的口气能不能给我切换一下,我喜欢温柔真诚型的,大康......喂喂喂......”
康吉安一想到葛涛在电话那头的窘态,摸着自己的光光头,意犹未尽地笑出了声。
而葛涛一看时间,不敢磨蹭,一边健步如飞,一边盘算去柳山要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