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婳如约来到“兰歌书韵”,谷兰非常抱歉地告诉她:“林越去外地了,她让我向你表示歉意,小诗人......你不会生气吧?”
安婳被谷兰小心翼翼的神情弄尴尬了,赶忙摆手说:“兰姐,怎么会啊,我知道她挺忙的,以后还有机会约的,对吧?”
谷兰马上释然了,笑着打包票,“当然了!”紧接着又问安婳,“最近,有新诗吗?”
安婳做了个鬼脸,说:“有是有,就是不成体统,不敢拿出来给人看。”
谷兰伸出手,说:“快给我看看,只要是我们小安婳写的,我都喜欢。”
安婳听谷兰这么说,不好推辞,从双肩包的习题集里翻出一张纸递给谷兰。
谷兰铺在桌上,细细品读了两遍,说:“这么好,怎么就那么没有自信心呢?等着,姐再做个书签。”
安婳乐了:“兰姐,这世上,好像也只有你肯这么抬举我了,谢谢啊!”
“这孩子,还跟我这么客气,好了,不打搅你学习了,你好好学习,晚饭留下来和我一起吃吧?”谷兰问道。
安婳说:“不行哦,我妈准许我在你这里不能超过三小时。”
谷兰说:“那就不勉强你了,下次我们和林越一起吧,到时候可要和家里人请好假哦!”
“好的。”安婳满口答应。
方铎活着的疼痛感被妻子雷一芳触碰,这都不是事儿,他只有在这种真真切切的疼痛中,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他没有惊天动地的想法,他的心思被岁月磨蚀的只剩下一点念想,那就是妻儿平平安安,他的诉求不多,他觉得自己尽力去做的也只有这一个目标,然而现实给他的打压,好像要比预计的多得多。
方铎现在不能忍受了,出院以后,他的想法有了改变,他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如同行尸走肉,只为了确保眼下的这份平静,他妥协,放弃,他几乎完完全全没有了自己,他把自己撕成一片一片,然后,一片一片丢弃,再丢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次日,方铎安排好雷一芳,就随儿子去了果园,至于雷一芳怎么哭闹,他不想过于关注。
雷一芳是何等聪明的人,她看方铎一直板着脸,自然也就收手,早饭她吃了一点,然后就静静地躺在火炕上,昏昏入睡,折腾了这么久,确实累了,不是一般的累。
这一睡就是四个小时,等睁开眼睛的时候,方铎已经做好了午饭,午饭暖在炉子旁边,方铎在院子里洗衣服。
洗衣机的嗡嗡声,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方铎皱着眉头一边忙碌,一边盘算着康吉安给他的建议,他想干,却下不了决心,思前想后,很是纠结。
雷一芳喊了一声“娃爸”,方铎应声而入,伺候完妻子的吃喝拉撒,已是午后,太阳照在巴掌大的院子里,让整个日子显出一丝祥和,在这份难能可贵的祥和里,雷一芳坐在轮椅上,眯着眼晒太阳,她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全身心地感受着属于自己的起起落落。
院子的晾衣绳上挂满了衣服被单,在柔软的春风里,徐徐摆动,方铎来来去去忙碌的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就像一个个掉落在地的音符,雷一芳的心在此刻是安静的,知足的,甚至是快乐的。
亚杉从地里回来已是黄昏,饿疯了的他,洗完手就扑向了锅里的饭菜,方铎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多么好的孩子啊,却遭受如此不测,那个于灿灿,她可真是太缺德了!
想到此,方铎不由叹了口气,等亚杉吃完饭,在厨房收拾碗筷的间隙,方铎将康吉安的建议给儿子说了。
亚杉听到这个规划,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莫名兴奋,说:“爸,我觉得这是好事啊!干嘛这么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的,我看能行!”
方铎并没有受到儿子情绪上的感染,他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亚杉有些不解,问:“爸,你到底担心什么?”
方铎一时语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方面,他希望而立之年的亚杉能有一番作为,一方面又觉得生活对他们方家如此苛刻,万一再出现什么幺蛾子,他该怎么面对这个家?
方铎实在有些怕。
亚杉看父亲犹豫不决,唯唯诺诺的样子,便不再多问,但心里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亚杉忙完果园里杂七杂八的事后,悄悄去烟北村的姑姑家找方钰商量此事。
对于方钰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她马上鼓励侄子亲自去和康吉安谈谈。
亚杉却露怯了,说:“姑姑,我怕说不好,你知道我爸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老打退堂鼓,我去说心里没有底啊!”
方钰没有哥哥那么磨叽,她当下表态自己先去找康吉安,探探人家的口气,摸清思路,然后好做打算。
亚杉马上眉开眼笑,直对姑姑竖大拇指:“姑,我相信你!你出面谈,可比我爸强多了!”
方钰笑着说:“这孩子,你爸就是考虑的太多了,因为,这毕竟是砸钱的买卖,咱输不起啊!”
听姑姑这么一说,亚杉放光的眼神暗了下去,不由叹口气,但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咬着牙说:“姑姑,只要康叔叔肯支持我们,我一定尽心尽力干好,我就不相信咱家会一直这么点儿背!”
亚杉的一番话,让方钰深有感触,骨子里的那股冲劲激励着她,她恨不得马上就干。
看姑姑这么支持他,亚杉可高兴了,但又不得不顾虑姑父,悄声问:“姑姑,你说姑父那边会支持你吗?”
被亚杉冷不丁这么一问,方钰瞬间有些凌乱,在这件事情上,如果丈夫李长瑞不捣乱就算烧高香了,难道还指望获得他的支持吗?但,怎样就能阻止他捣乱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方钰说:“我们先不管他,我问过你康叔叔以后,我们再好好盘算一下这个事情。”
林越培训回来以后,马不停蹄地又是娘家,又是婆家,又是康家庄老宅,还没有和老人们说上几句热乎话,又被组织上安排去北京出差,至于康吉安欠她的那顿大餐,她感觉指望不上了,心灰意冷地对前来送行的康吉安说:“哥,这一顿大餐我看是没戏了。”
康吉安说:“没关系,先欠着,啥时候有空啥时候给你补上。”
“我没有关系啊,关键你还欠着谷兰,谷兰可记着呢!”林越说。
康吉安笑了,说:“那我先请谷兰吧!”
林越乐了:“那好啊,我可要让谷兰好好宰你一顿!”
康吉安说:“必须的,谷兰也是我的妹妹。”
冉平送妻子去了机场,康吉安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百感交集,暗下决心赶快要找回小月亮。
那天,父亲告诉康吉安,姑姑姑父快被林越愁死了,说是林越的公婆三天两头给林父林母发牢骚施加压力,说什么林越嫁进冉家多年,把要孩子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女人家把当官,抛头露面看的比这个家都重要,尤其是林越的婆婆,说的话现在是越来越难听了。
得空,康吉安步行了几条街道,赶在饭点前来到谷兰的书店,谷兰一袭乳白色的风衣,站在书架前聚精会神地看书,她优雅的样子让时光的美在书籍中散发着迷人的色彩。
康吉安喊了声:“谷兰!”
谷兰转身,一看是康吉安,三两步走过来,欣喜地说:“哥,你怎么来了?”
康吉安皱皱眉,打趣道:“怎么,不欢迎?”
谷兰连忙摆手:“哪里啊,哥不是大忙人吗?你能来我这里,我可是很开心呢!”
说笑间,他们来到“读吧”,谷兰泡了一壶热茶,两人坐下来。
谷兰感慨地说:“时间过得好快啊,记得上次和哥说话还是在林越的婚礼上,一晃十几年了。”
经谷兰这么一说,康吉安当下就伤感了,只是这伤感还没有来得及抒发,手机响了,看号码很是陌生,接听后才知是方钰打来的。
原来方钰想来市里一趟,就休闲农家乐一事要和康吉安说道说道。
这对康吉安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随即表示他次日就去翠烟镇,到了直接联系方钰。
方钰没想到康吉安这么爽快,高兴极了,立刻像旋风一样地去了亚杉果园。
书店里的顾客明显多了,而这个时候,康吉安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凌晨四点醒来后,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看了一阵子新闻,六点又睡着了,再次醒来十点了,早饭自然省略了。
说与谷兰的时候,谷兰笑着说:“哥,你饿了,我没饿,咋办?”
康吉安说:“你饿不饿,我说了算,这是林越那丫头交给我的任务,必须完成,走,选个好一点的地儿,我们吃饭去!”
谷兰被康吉安的一番话,逗得笑出了声,也不再推辞,就随康吉安出了店门。
谷兰建议去书店对面拐角巷子里的一家菜馆,说那里安静,菜馆虽然装修简单,但干净整洁,地道的家常菜,吃起来很舒服。
康吉安就想吃家常菜,当下乐呵呵答应。
这是一家二层楼的餐馆,两人被热情的店员指引到二楼,找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下,其时不过十一点,吃饭的人零零星星有那么三五个散坐在四处。
康吉安把菜谱递给谷兰,说:“你点吧,挑贵的,林越说了,让你别给我省钱。”
谷兰忍不住又笑了,说:“林越在哥哥面前,就是这么调皮捣蛋。”
谷兰不再客套,点了四道菜,都很清淡。
康吉安见状,皱了皱眉,故意板着脸调侃道:“怎么?给哥省钱,难道哥看着就没有一点点大款的气质?”
谷兰见状,又乖乖点了两道,康吉安这才消停,征询谷兰的意见,叫了一壶清茶。
在喝茶的同时,康吉安问:“谷兰,你还是一个人?”
谷兰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谷兰什么也没有说,但康吉安却像什么都知道,康吉安不由叹了口气,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怎么就不能放下呢?”
谷兰认真地看了一眼康吉安,微笑着说:“说的是啊,怎么就不能放下呢?”
“这一次,林越去北京,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可以去看看他,我知道,你的心里他一直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康吉安喝了一口茶,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道。
谷兰用手,将额头的刘海向头顶捋了捋,深呼了一口气,说:“哥,我知道,我的事情瞒不过你的慧眼,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接纳别人,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最起码我尊重自己的内心,我觉得精彩就好。林越懂我,如果她能替我看一眼他,我心里还是非常欢喜的。”
康吉安无奈地摇摇头,问道:“傻丫头,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这样,值吗?”
谷兰不言语了,手心托着额头,瞬间,痴痴呆呆。
康吉安点了一根烟,说道:“谷兰,从你把我叫哥的那天开始,我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如果,回忆能让一个人幸福的话,你哥我,也不至于到今天才敢面对这座城市。”
康吉安吸了一口烟,接着说道:“林越现在的情形让我难过,公婆施压,冉平撑不下去想抱养一个......没有孩子的家,煎熬就是多,如果能让小月亮回来,会不会好很多?”
谷兰一听到康吉安说到了小月亮,失态地从凳子上弹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哥,哥,你,刚,刚,刚说,小,小月亮,你知道她,她在哪里?”
康吉安被谷兰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疑惑地问:“小月亮,你还记着小月亮,难道,林越对你说什么了?”
谷兰连忙点头,然后将前几天林越来书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康吉安,康吉安听后心痛不已。
饭菜上桌,两人边吃边聊,餐厅里悠悠响起的钢琴曲《回家》,听得人心里温暖,在温暖的同时,也有那么一丝的凄凉在记忆里荡过来荡过去。
时光停下来,过往,一点一点浮现。
谷兰说:“许多时候,我不想回忆,但,许多时候,我却靠回忆取暖。”
康吉安说:“傻呗,只是,这样的傻,一年两年可以,三年五年就该收手了,八年十年会对不起自己的,爱自己远比爱别人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