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浮生若梦
睡女峰。
传说有神女望夫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丈夫也没回来，神女便倚着山峰睡着，化作了石像，从此便再也没醒来。
神女天容之姿，巨大的石像倚着山峰假寐，很是美丽。
从雪初霁看听雨楼就是一个点儿，好小好小。
从雪初霁看睡女峰，神女手撑着头倚着山峰，也只有普通人般大小。
听雨楼建在悬崖峭壁上，
从睡女峰看听雨楼，甚至能听见那一线瀑布敲打在听雨楼上那落雨般的声音。
听雨楼乃是帝泽三弟子，长白山土灵仙尊，蓬莱长公主凤仙月的居所，这楼是她亲手一砖一瓦一木花了三万年的光阴盖的，失败了很多次。
这楼有五层，自上而下对应五音中的宫、商、角、徵、羽，每一层还会转，当每一层楼都转起来时，就能演奏出世间所有的乐曲（如果看过秦时明月，参照月儿手中的幻音宝盒想象。）
整栋楼建在悬崖峭壁上，崖上有一线流水，不大。
但零星敲打在听雨楼上宛如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当听雨楼奏响乐曲时，和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声，就是别样的意境。
只是，蓬莱在五万年前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变故，险些灭族，凤仙月也因此身归混沌。
蓬莱皇室一族没有一人幸存。
但奇怪的是，五万年的修整恢复，蓬莱也是回到了当年的繁荣，但是这君位却一直空缺，掌事的人只说要寻找有才有能的人上位。
只是都五万年了，竟没有寻到一个人。在凡间都还讲究个国不可一日无君，这蓬莱能空着君位五万年也是一个传奇。
世事感叹，五万年了，再也没有听过这栋楼演奏的乐曲，以及当时被誉为仙界第一美人的粉黛佳人。
真真是绝色，清冷，柳絮才高。
见过的人在回忆中感叹着她的风华绝代，没见过的人在别人的描述中感受着她的传奇。
气质若如兰，才华馥比香。
只是惋惜此传奇女子英年早逝，众人谈起，无不扼腕。
此时此刻，在神女石像的肩膀上，赫然站了个青衫长立的人。
他眼神不转的望着听雨楼，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若不是那身青色的衣衫，肯定会有人以为他也是个石像。
有心人可以看出，他全身紧绷，甚是紧张，但没有人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琉璃悲伤着，因为每一年的六月初一，师父都会来此站着，
紧张地站着，
一站便是一整天，
而在五月的最后一天，他会去听雨楼里呆一天一夜，琉璃曾经偷偷跟着过去看了看，发现师父在听雨楼内守着一口大大的青铜鼎，在鼎的对面枯坐一天一夜，坐得全身都是汗，
那次，她被发现了，
然后不小心被师父用法力震了出去，震得她五脏错位！
琉璃便不敢在靠近！
然后第二天，师父依然在神女的石像上站着，一站就是一天，不动寸步！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者他想要什么！
最开始琉璃就知道，哪是有什么事情要外出，师父根本就没有走，只不过找个借口罢了，然后把她打发走。
所以每年的这一天，曲流觞在神女石像上望着听雨楼，琉璃就在睡女峰的山脚望着她，曲流觞全心全意的注意力都在听雨楼，哪里还会注意到她！
琉璃收拾心情，敷衍着北辰：“哦，也许是事情简单吧，办得快，就提早回来了！”
北辰问她：“那你来这儿就是来看看你师父的？”
琉璃淡淡地道：“北辰师兄，你问得好多啊，在屋里佛经抄久了，出来走走转转不行啊。”
她虽然生气地说着
但北辰还是看出她莫名其妙的悲伤：“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有些难过。”
可琉璃奄奄的，不想理任何人！
北辰见她不愿说，也不逼问，她这个模样，是真的伤心了，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还是想要安慰一下的，他也不是火茓，会做很多二货的事逗她开心；更不是大师兄，会说很多温柔的话安慰她。
他也就沉默了。
蹲坐了一会儿，琉璃又朝上看了看，然后就起身说要回去了。
临走时，北辰嘱咐道：“回去后，用热水泡泡，女孩子嘛，泡一泡就心情愉悦。”
“嗯，好。”此时琉璃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北辰起身，这才猛然想起他要干的事，连忙叫住琉璃：“对了，琉璃，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黑裤戴着黑面纱的女子经过？”
“嗯？”琉璃停住，回身望着他，想了想，“一身黑的女子？没有啊！怎么了？”
“呃……没什么！”北辰看天色已经很晚，只不过蒙蒙有点亮光，他有些不放心，“太晚了，要不，我御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想走走静静。”琉璃拒绝了。
北辰看小师妹现在还难过，知道不便打扰，倒也不勉强。好在小师妹也是在长白山生活了两万年的人，路不会说找不到，更不存在什么危险。
况且，她还有只仙鹤。
北辰收拾收拾，便准备再转转，墨石是往这方向来的，总会寻到些蛛丝马迹。
在这里，也就雪初霁和听雨楼两个地方。雪初霁曲流觞一直住着，仙气鼎然。
但听雨楼却是荒废了五万年，难不成，在听雨楼里？北辰越想越有可能，就朝听雨楼的方向去了。
站在听雨楼下，并没有那种已经荒废了五万年的感觉，楼依然很新，崭新得随时都能入住，好像主人只是远出，随时都会回来一样。
北辰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无论来多少次，都无不感叹这栋楼的雅致精巧。
他正要踏进这楼探个究竟。
忽然尘土飞扬，一阵雪花向他迎面扑来，北辰没有防备，被这阵雪花扑了个正着，划伤了脸颊。
待尘土散尽，青衫飞舞，墨发飘飞。
虽然天已经大黑，北辰还是认出了这人，连忙行礼：“弟子北辰，见过仙尊。”
“你来这里做什么？”曲流觞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生气，但也不温润。
北辰对于曲仙尊一个罩面都不打，挥挥衣袖就刮他一阵雪花的事很是不解。
看来仙尊今天心情不好啊，这气场冰冷得周围的树都在结霜，难道琉璃的难过是因为曲仙尊？
十有八九是了！
在心里重新对琉璃的能耐估量了一番，暗叹她好本事，才缓缓的道：“回仙尊，这次拜师来了个行迹有点可疑的人，西山脚下没有这个人的入住，恐是要对长白不利，我一路跟踪至此，却是跟丢了，想着听雨楼五万年无人，会不会来了这儿，就来看看。”
曲流觞：“这里没有人，你回去吧。”
“啊？”北辰对于曲流觞果断的回答有些难以信服，“仙尊？”
“质疑我？”这句话，却是十分冰冷，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多度。
曲仙尊从未如此色厉，把北辰吓的：“弟子不敢，只是……”
半响，曲流觞还是压着紧张耐心解释着：“放心吧，听雨楼没有可疑的人，我一直在这里看着。”
“啊？”一直在这里看着？北辰以为，曲流觞只是被小徒弟惹了他，搞得心情不好，来这里看看风景，消消气，却没想到是一直在这里。
“有问题？”曲流觞神情恢复了淡然，但语气却有些不耐。
“没……没……”北辰不敢在说什么，平时的曲仙尊是温和有礼的，很好说话，今天却冰冷得紧，让北辰不敢造次，“既然这样，那弟子告退了。”
说着便腾空御剑而去了，徒留曲流觞独自一人站在那楼下。
这里风景很好；
这里看到的日出是最美的；
这里位置绝佳，通过山峰之间的回声，奏出来的乐曲是最好听的。
这里这里好多的回忆，如今都不复存在了。
曲流觞就这样站着，在这栋雅致美丽的楼下，好像在等待某人晚归。
琉璃心里难过郁闷，并没有回雪初霁，而是去了长白南山百花谷，偷偷去的，还偷了香姑娘的百花糕。
沿着百花谷的深处走去，熟悉的找到一处山壁，剥开草丛，赫然有一个洞。
进洞又沿着深处走去，这洞分叉太多，简直是迷宫。对于自己五千岁时一次就能走出来，也很是佩服自己。
洞中昏暗，琉璃举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照明，面前有两个洞，左边那个洞边刻有弯月图案。琉璃就走了进去。
诚然这路太绕，琉璃也就当年一点弯路没走就出来了。可事后再走进去，却是经过了千百次的尝试。琉璃认为这是逆境当中潜力爆发的典范。
进了这洞就是一直在往下走，说是走不如说滑，因为坡实在太陡，碎石太多。好在琉璃现在可不是五千岁那个小姑娘。轻功了得，真的是一口气就滑到了坡底。
在往前走，有一个平台。平台前是万丈深渊，对面一片黑暗，望不到尽头。琉璃拾到一根藤蔓，这根藤蔓连到上面，上面也是一片黑暗，望不到尽头，不知连到哪里。
她握着这根藤蔓，小心的荡了过去，荡到尽头，赫然有个圆洞，她利落地跳上去，将藤蔓放好，防止它掉下去。
这根藤蔓出现的也很诡异，当时琉璃站在这里，正神伤无路可走，准备另寻他路，一转身就看见了这根藤蔓。这圆洞不大，也就容一人通过，她敢肯定起初是没有的。
她当时还小，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觉得自己艺高人胆大，还真的就荡了过去。若不是没有危险，琉璃都要以为自己被控制了。
沿着这洞走到尽头，赫然又是一个峭壁，不过下面不是深渊，而是星星点点的光芒，很是美丽。
她一口气跳了下去，耳边风声徐徐，时不时在峭壁上点几下，减缓下落的速度。很快就到了底。
这里简直就是活在梦中的地方。天上没有月亮，繁星璀璨，银河很低，仿佛触手就能摸到，左边是河水，河水没有尽头，河的对岸也没有尽头；右边是各种各样的灵植，都是会发光的灵植，琉璃保证，这些灵植在外面绝对没有，连树也是荧光树，因为没有阳光，叶子是惨白色透明的。连地上的灵植叶子也是深色的，有墨绿的，幽蓝的，深黑的，都发着不同的光。还有一种飞虫，发着绿色的荧光，一闪一闪的飞在空中，这个地方，真是梦幻极了。
长白山有一座赤红色的赭桥，红漆木，架在两山之间。另一头连接进山腰里。那山体里就是繁星廊。
繁星廊的星空也是和这里一样，很美。繁星璀璨，也是低得触手可摸。廊下也是群星璀璨，姚烨生辉。整条廊就像架在了星空之中。
整条廊由极薄的水晶制成，两边都有长燃不熄的蜡烛。烛火在星空之中一直不动的燃着，看烛火燃得如此直立，可知这里连流动的风都没有。
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寻常人也不敢来这儿。原因无他，这里是长白山的阵法之最。
繁星廊是长白山五位仙尊闲来无事一起琢磨出来的。结合五行阵法，奇门八卦，他们又分别修行金、木、水、火、土，将他们的所学全都灌进了这繁星廊里。可谓是长白山的镇派之作。
所以，这里是禁地。
这廊就这么看去也就一条笔直的长廊，美丽梦幻得紧，完全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繁星廊离百花谷挺近，一万五千年前，琉璃五千岁。也只是想来这里瞧瞧。看这里实在太美，太梦幻，就走了进去。
可她不知这廊由极薄的水晶制成，她没有修为，那时轻身功夫不到家，又没准备，就踩碎了水晶掉了下去。
一阵尖叫，真的是在繁星中往下掉，虽然很美，但周围都没有可借力的地方，失重的无措感，很是不好。好歹她也是仙身，也不至于摔死。
可这一摔，摔得那叫一个惨烈，直接摔懵了。
再次醒来时，就看到漫天星空璀璨。发着绿色荧光的飞虫，深色奇怪的灵植，还有这没有边际的河水。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银发少年。
穿着一席素白长衫，没有其他的修饰，他的瞳孔也是幽蓝色的。细腻的肌肤因为没见过阳光，有些惨白。他的五官堪称完美，鼻梁高挺，薄唇，秀长的眉。三千银发披了他一肩。
好漂亮的少年，好俊的哥哥。
可是，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锁链套住，四周是四根高大的石柱，上面盘绕的都是镇魔的四大神兽，每一根石柱都有一条锁链，四根锁链分别锁住了他的双手双脚。连身下这个平台，都是个五行八卦阵图。
繁星廊下关着一个少年，他是什么人？琉璃痴痴的看着他，猜测着。
少年倒是温和的望着，浅浅笑望着她：“你醒了！”
声音说不出的好听，琉璃这才回过神：“你是谁？”
“我？”少年看到他挺开心，也不知道多久了，终于看到了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有个老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释浮生。”
“释浮生？”琉璃细细呢喃，这个名字很好听也很有佛性，但是她从来没在长白山听过这样一个名字，也从来没有在六界中听过这样一个名字。而且，老人？她立刻就想到了酤伯伯。
“你呢？”浮生问。
“嗯？”琉璃还没反应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琉璃。”
“琉璃？真好听！”
“你……是被关在这儿的吗？”琉璃问。
“算是吧！”
“算是？”
“老人说，我罪孽深重，不能出去。”
罪孽深重？
琉璃一想，难不成是个危险的魔头，可他这样子就是个漂亮的邻家哥哥，跟魔头搭不上边啊，“你造了什么孽啊？”
“不知道。”
不知道？难道失忆了？“你在这儿被关了多久呢？”
“嗯……”释浮生认真的想了想，“很久。”
“呃……很久是多久。”
“就是很久。”
“……”
“我好像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这儿了。”
“啊？”一直被关在这儿，那能造什么孽啊，“你没有出去过吗？”
不然怎么造孽被关呢。
“中间老人带我出去过一次，然后又回来了。”
“为什么？”
释浮生埋下头，深沉的说道：“因为我罪孽深重。”
对于这回答，琉璃完全听不懂：“那个老人是谁？”
“嗯……不知道。”
“他长什么样子？”
“很好看。”
“好看？”琉璃迷惑了，老人还能好看？她想了想酤伯伯的模样，胡子拉碴，一脸醉态，走路那基本都是爬着走，和好看完全搭不上边啊！难道不是他？
“嗯！很好看。”释浮生再次肯定道。
琉璃倒也没有去纠结，看了这四周景色，感叹道：“好美！”
“嗯……是吗？”少年在这里被关了很久，自然不觉得。
“这是哪儿？”
“嗯……不知道。”
琉璃想着这里应该是繁星廊底，她从廊上掉下来的。
琉璃那时虽然看起来很轻松，但全身可疼得紧。双腿摔断了不说，肋骨也断了，感觉得出背上的脊骨也断成了三节儿。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唯一能动的也就是左手，但也只是抬抬手罢了。
很疼，但她没有哭也没有叫，因为习惯了。她以为自己这次会摔成肉末，没想到这么完整。
“我昏迷多久了？”琉璃问。
“嗯……”释浮生很认真的思考着，“很久。”
“很久是多久？”
“就是很久。”释浮生肯定的说道，他不知道怎么描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