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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死亡与永生-3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几乎都忘了今天是星期六。准备出房门的时候,我听到外面有个声音,你们小点儿声音,小峰还在睡呢,让他多睡会儿。这段时间他都没睡好。

是唐镇长的声音。我赶紧打开房门,说,没事儿,我已经起来了。

唐镇长看了看我,他脸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在朝阳下,甚至泛着一抹红光。这让我错误地以为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又迎来了崭新的、幸福的一天。

很快吃完了早饭,他对唐晓梅说,晓梅啊,菜我已经买来了,我和你哥哥下盘棋,你的任务呢,是做几个好吃的菜,中午我和你哥哥好好喝几杯!

唐晓梅欢快地答应着,嗯,还有方琪给我帮忙呢,我未来的嫂子,是吧。

两个女孩打闹着进厨房去了。

看着他在那里摆小桌子,摆棋盘,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一次我就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原来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啊。

他乐呵呵地笑着,招呼着我,坐啊,小峰。你第一次来还不敢跟我下棋呢,那个时候啊,是警察和镇长,不敢下是正常的。现在啊,是儿子和爸爸,敢了吧。

我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敢。

他有些惊讶地望着我,为什么啊?

我说,我怕您受打击。

他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好啊,有志气,像我的儿子,能够战胜爸爸,才是真正的好儿子。

我说,那好吧,您先下吧。

他先摆了一个中炮,我拿起马,正准备摆下的时候,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伸手去接电话。

吴所长,是你,有什么事吗?

镇长,出事了,出大事了!

电话里的声音很大,我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事,慢慢说,不要急。

马东风带人包围了派出所,他要我们交出马小峰,否则,就砸了派出所。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马小峰把录音带寄到了省纪委,上面要来人查他。他一定要和马小峰来个鱼死网破。

唐镇长愣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我也正看着他。他突然勃然大怒,手中的棋子“啪”的一下砸在棋盘上。

混蛋,反了!简直是反了!你先召集所有警察,保护好派出所,我马上打电话给县公安局,要他们派人来!

说着,他挂了电话。唐晓梅和方琪这时也跑了出来,焦急地问,爸爸,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唐镇长伸手拿起了话筒,想了想,又放下了。他看了看我,还是伸手拿了话筒,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地说,该解决了,该彻底解决了!

说着,便拨通了一串号码,他对着电话里说,唐局长吗?我是唐三思,有人在派出所闹事,请速派警察过来支援!对,越多越好!

说话,他看了看我们,你们在家呆着,我去派出所看看!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非常有力,我第一次看到他发那么大的火,但是,我觉得他的那些动作帅极了。这才是一个男人的样子,这才是一个镇长的样子,这才是一个……父亲的样子。

我叫住了他,镇长,我们跟你一起去!

他愣住了,回过头来,你叫我什么?

我高声道,这个时候,你就是我的镇长,我就是你手下的一个警察,我有责任,也有义务跟着你冲锋陷阵!

他这才不作声了,低头换鞋子。我们四个人很快往派出所赶去。远远地,我们就看到派出所门前人声鼎沸。最外面的,是围观的人群,靠里面,有人挥舞着棍棒和砍刀,正在高喊着。我们急忙从派出所后门进去了。派出所前的铁门紧闭着,吴所长带着两个警察正站在门前,他们手里拿着枪,正严阵以待。我们走了过去,只见铁门外,马成刚正在前面喊叫着,你们再不把马小峰交出来,我们就冲进去了!

说着,他带着几个人,走到铁栏杆边,跃跃欲试。他的后面,马东风正手插在兜里,悠闲地看着,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但是,他后面站着的那一群手持刀棒的人证明了他的真实身份。

唐镇长走了上去,站到了台阶高处,他的目光威严地向下扫视了一眼。刚刚冲上前的马成刚被突然出现的唐镇长吓了一跳,本身地退了回来。他定了定神,这才向上面喊话,唐镇长,你来得好!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答应了我们马老板,不再追究那件事的,你为什么还要把录音带寄到上面去?

这时吴所长走了上来,这件事跟唐镇长没关系,这是我要马小峰干的!

马成刚赶紧叫道,马小峰,你本事就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当缩头乌龟干什么!

我也走上前来,说道,怎么着?这事是我干的。

唐镇长看了我一眼,说道,不,这件事,是我吩咐人干的!

旁边的人都愣住了。马东风这时站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唐三思,你出尔反尔,就不怕我把你所有的老底都端出来吗?

唐镇长笑了一下,他笑得很坦然,朝阳下,他的眼神很坚定,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圣洁,也好。我们这些人,在这个镇上,都做过一些事,有好事,也有坏事,有对事,也有错事,今天就让我们都放到这阳光下晒一晒,让跑马镇所有的人都来看一看。跑马镇还有哪些龌龊的勾当!

他回过头去,伸手从一个警察里拿过一个扩音话筒,这让他的声音大了一些,像是在向台下作报告。在他的背后,接到吴所长电话的警察们正从不同的地方赶了回来。他们全副武装,随时待命。

跑马镇的父老乡亲们,我,唐三思,原名唐杰明,是你们的镇长。三十年多前,我做过了一件让我一生都在悔恨的事情!我今天在这里说出来,请你们大家给我作个证,该怎么处理,我会接受公正的审判的!

外面顿时一阵议论纷纷,我听见有人在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唐镇长也做过错事?不可能吧。

唐镇长的手朝下面一摆,外面立即安静了下来。

三十年多前,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最后几年,我为了个人的感情,听从了别的一面之词,也利用了别人的一面之词,炮制了一个贪污案。当时,大队部里有一百五十二块钱的账对不上来,有人就向我告状,说那个钱,是会计马天南贪污了。那个时候,我是跑马大队的大队长,我没有经过调查研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通过举手表决,认定了马天南贪污了这笔钱,所以就判决了他的死刑,并派人开枪打死了他……

外面的声音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此刻,我看到马东风的眼里有一丝怒火在闪过。他握了握着拳头。

后来,我发现,这一百五十二块钱还在,只是马天南还没来得及归账。等到我发现时,已经晚了,大错已经铸成了。后来的这三十多年里,我一直在后悔,一直在和自己的良心作斗争。今天,我就站在这里,把一切都说出来,向马天南的家人赔罪,向跑马镇所有信任我这个镇长的父老乡亲们赔罪。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镇长。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我请求你们,罢免我!我也会向上级坦白,向苍天谢罪的!

他顿了顿,再次向外面摆摆手,示意他还有话要说。我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公安局的人赶来。

最让我后悔的,是后来我的错上加错。做出了那件错事之后,我又答应了马天南的妻子娄华,要照顾她的儿子,也就是现在正站在外面的,回头草公司的董事长马东风。这三十几年里,我尽自己的所有力量照顾他,有时甚至以权谋私,我把这错误地理解为赎罪。可是,我错了。我的所作所为,助长了一个人的恶行。马东风不仅没有感恩,不仅没有感谢跑马镇给予他这么多的恩惠,相反,他一意孤行,变本加厉,在这跑马镇上,犯下了很多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的目光向外面的马东风看去。马东风的目光赶紧向旁边移去。那一刹那间,我看到他眼里的一丝恐惧。唐镇长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在空中扬了扬。

马东风,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别人不知道,别人会拿你没办法。告诉你,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的那些事,都在我这个本子上,一笔一笔地记着!今天,你要派出所交出马小峰。你以为只有他在自始至终和你作对,你错了!这些年来,我接到跑马镇人的举报一笔笔,一件件,都在我这里记着!今天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我也要告诉你,你要找的站在我身边的马小峰,他原名不叫马小峰,他叫唐晓峰,他正是我唐三思的儿子!

外面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连马东风都是一脸的惊愕。我也呆住了,我万万想不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合,把家事说出来。他今天的话似乎不像是一个镇长的话,倒是像一个江湖侠客的话。他的内心一定很激动,正是这激动让他脱离了以前的常态。

不错,他就是我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二十多年前,马天南的弟弟马天北,为了报复我,拐走了我两岁多的儿子唐晓峰,在异乡他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最终,他忏悔了,在他临死之前,他决定把儿子送回到了我的身边。现在,我原谅他了!马东风,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今天当着这么多跑马镇父老父亲们的面,你还不忏悔吗?

这时,马东风已经恢复了镇静,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这么狰狞。他笑过之后说道,唐三思,不错,你说得都不错。只可惜,你说得太晚了,正是你,让我强大起来,让我羽翼丰满起来。在我灭亡之前,我先要解决了你们!让我在死的时候,也有人陪葬!他朝着后面挥了挥手,兄弟们,你们还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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