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中,天气微凉。
男人坐在墓碑旁边的草地上,原来有些微胖的身材在这段时间变得消瘦许多,下巴上多了细细的胡茬。
墓碑前,躺着一束黄白色花束,每天,他都会来这里,陪伴她。
这座位于穆斯贝尔住房区北面的公墓,坐落在地势较高的草坡上,灾难前这里是度假村旁边风景如画的小山包,现在则是被改建成了人类长眠之所。
每个人,都不希望在这残忍的世界死去后,还受到打扰。
所以,北方墓园总是非常寂静,寂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实际上墓园风景不错,青葱草木让空气里总是带有阵阵清香,可以让人久久无法平静的心渐渐放下。
陈吟目光远眺向蔚蓝天空底下的神册大道。
距离那一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普罗米修斯小队陆陆续续带着穆斯贝尔的陆军部队在整合后的新穆斯贝尔进行狄斯比斯清扫工作,如今已经接近尾声,虽然陆军部队在战斗中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对于穆斯贝尔高层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胜利。
城中宣布反击战胜利的消息那天,堡垒内掀起了欢呼的乐潮,堡垒核心慷慨地为贵族们提供了整整三天的电力,让他们可以在那三天里不断举办舞会酒宴,尽情狂欢。
贫民区的人们虽然仍旧过着原来的苦日子,但堡垒核心也发出了新的声明,将在新穆斯贝尔领地清扫的同时,改造废弃街道,建造属于贫民区人民的住房,因为有了新穆斯贝尔领地中的建筑材料可供利用,新房区建造得很快,新时代的人类科技让这个小区在短短三个月就建造完成了,贫民们即将过上有房子可住,有大床可睡的生活,街上每一个走过的人脸上都挂着欢欣的笑颜。
但男人没办法让自己与堡垒内的人们感同身受,他从来不在乎什么领地的扩张,他只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他的天职,他、杰特和柳青都一样,只是转变者队伍里的一个轮子,被政府和机关这个发动机推动着前进。
可轮子总有磨损的时候,哪一天轮子坏了,就会换上一个新的,只要发动机还能运转,人类这辆大车就还能继续向前驶去。
陈吟不想再做轮子了,那天回来之后,他就没有再归过队,每天晚上他都会在黑街的酒吧里喝那里劣质的酒喝到烂醉,直到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在墓园里待上一整天。
没有人知道,他是为穆斯贝尔打赢了反击战的英雄。
有时他会想,这样算不算最后胜了那个西装革履的家伙,那个身在阿斯加德的金融界精英可能到死都不会去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被葬在哪里,而自己却可以一直陪着她。
这么想着,陈吟嘴角总能勾起一丝笑意,尽管眼泪同时会不配合地往下跌掉。
花,是在住房区开的一家花店里买的,那是穆斯贝尔仅有的一家花店,据说贵族在背后出了大价钱,就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还能鲜花赠美女博佳人一笑。
陈吟不喜欢住房区那个地方,每次走进那里他就能闻到一股腐朽的臭味,那味道和狄斯比斯没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那里的人已经大多不能称之为人,他们过着糜烂无度的生活,不把其他人当人看,在反击战胜利之后,更是纵欲成性,这些天他看到不少女子被人抓往住房区,有的还会反抗,有的却已经心如死灰,那神册大道,就像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将人类分成了两个等级。
一边天堂,一边地狱。
“给,兄弟。”
冰冷的感觉一下贴在自己脸上,陈吟楞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会用这种愚笨的方式安慰自己的也就只有杰特了。
易拉罐装的酒,在现在可不多见,应该是杰特以转变者的身份去堡垒核心领的。
“今天没出城么。”陈吟咔地拉开环,喝了一口酒说。
杰特往绿草地上一坐,笑说:“清剿已经结束了,有越昔和诺瓦在,我们的工作很轻松。”
陈吟也想起了那个实力可怕的小兄弟,如果不是他,杰特和自己早就死了。
有他在,普罗米修斯只会比以前更强吧。
哪怕少了他和柳青。
两人静静坐在墓碑旁边喝酒,看着遥远天边云卷云舒。
不知道过了多久,杰特突然开口:“回来吧兄弟,普罗米修斯需要你。”
陈吟的手微顿,目光短暂的闪烁又恢复平静,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绿草:“你不觉得我们就像这些草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呢杰特,”陈吟抬起头直直看向杰特:“我们扩张了穆斯贝尔的土地,是想给人们带来幸福与安宁,可你看看住房区,那些所谓贵族正用着他们的权力纵欲欢淫,我们就是为了满足这些人而战斗的吗!”男人说着语气就不断加重,到最后再难掩饰内心的愤懑。
杰特叹了口气:“兄弟,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如果命令让我们去死呢。”陈吟诘问说。
“那我们就会去死。”杰特沉沉点头:“陈吟,以前我们遇到这种选择都是毫不犹豫的。”
听到杰特的话,陈吟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惨白,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陈吟丢掉空的啤酒易拉罐,说:“是啊,以前都是毫不犹豫的,可以前这个世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是当初我们每一个军人都曾立下的誓言。”
“你有去过穆斯贝尔的贫民区么?”陈吟突然问。
杰特摇头:“没去过,我一直跟着队长他们。”
“我去了,贫民区的帐篷外都是酸臭的垃圾和排泄物,那里是污秽的聚集地,也是罪恶的天堂,我在黑街的酒吧里喝酒时,亲眼看见一个贵族当街对着女人强暴,那个女人的老公被打断腿丢在一边,流着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凌辱却无能为力,然后那个女人转手就被卖进了洗脚城,是她的老公做的,那个男人在事后嫌她脏,说女人在街上被别人强暴的画面,不管多少次见到她都能想起,所以他只能把她卖了。听说黑街的洗脚城还有一个暗地的买卖,就是将人削去四肢剜去双眼做成人彘,放进陶缸里送给住房区的贵族收藏享用。”陈吟的述说,在宁静的墓园利回荡,像是死去之人的灵魂在低声细语,那低沉的声音,却仿佛能渗出地狱的景象。
杰特的脸憋得通红,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们,他们怎么会这样!”
他少年的时候就参军了,在行伍里一直生活到现在,耳濡目染的都是作为军人要保护人民这一套观念,他从来没有思考过当他们保护的一部分人开始迫害另一部分人的时候,他应该做些什么。
陈吟闭上眼睛,轻声说:“因为,现在是这样的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