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伟的银灰色殿堂,今天却透着苍凉的味道,垂垂老矣的孤独老者坐在十四米长的会议桌尽头,背后的平台上有天使像双手握于胸前,像是要赐福给台下的世人。
老者张开褶皱的眼皮,浑浊的目光环视着整个会议大厅,在这里他见证了穆斯贝尔堡垒建成以来最重要的两次反击战会议,第一次反击战会议的时候他以老鹰一般的姿态俯览众生,第二次他却已经把握不了全局,自从第一次反击战的幸存者伍宸和瑞贝卡回到阿斯加德,揭露出穆斯贝尔掩盖事实的真相,他这个当权者就不再被阿斯加德信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耿江清洗堡垒核心的官员,培养亲信独揽大权。
他虽然名义上仍旧是穆斯贝尔的总督,可这个职位早已形同虚设,他被耿江完全架空了。
咚,咚。
是那个人的脚步声,四年来他一直追着自己,如鸣丧钟。
反击战结束了,这次是真正的大胜,新穆斯贝尔将拥有五倍于穆斯贝尔原占地面积的领土。
他是有功之臣,而自己是失了信的老臣,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新旧更替的了。
老者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努力仰起头,看向来人。
依旧是一身整洁的深蓝色西服,戴着金框眼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来者目光深邃,双手轻握置于身前,右手食指来回轻点着左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你终于来了。”老者轻声哀叹。
耿江点头,说:“来了,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孩子,我就坐在这里,来取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吧。”老者突然露出慈祥的微笑,看上去就像一个年老的长辈在冲小辈招手。
耿江微微一笑,慢慢走了过去,脚步很轻。
老者的笑意更甚,脸上还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润,眼里闪烁着微光。
“不得不说,总督,您是个老狐狸,”可耿江最后却在距离老者的座椅两米远的地方站住了,耿江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冷冽,注视着椅子上的老人:“您久经沙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时候我或许还没被生出来,但可惜啊,当我变得深谙权谋的时候,您却已经老了。”
嬴秦面色一僵,笑意渐渐收敛,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干枯的双手,曾经这双手可以扛着火箭炮轰杀敌军,可以持着步枪冲锋,还能拿起砍刀与人厮杀。
但现在这双手长满了老年斑,总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什么也无法做到。
“罢了,罢了,人得服老。”嬴秦痛苦地摇头叹息,解开袖子上的衣扣,艰难地把里面贴身藏着的短刀抽出来:“其实我已经用不了刀了,你又何必惧怕呢孩子。”
耿江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但停下的脚步已经重新迈出。
嬴秦低垂着头,没人能望见此时的他眼中亮起精光,他的面目因为紧张和兴奋变得狰狞,他已经布好陷阱,等着猎物来踩。
即使我行将就木,那我也是穆斯贝尔的最高总督,一个真正的将军,你一个黄毛小子也敢抢夺我的权力!
只有一米,马上耿江就要到自己面前,他露出了戒指里藏着的一根针,针上淬毒见血封喉,只要耿江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他就有办法夺走耿江的性命。
可为什么耿江一直没有动呢,他不是应该走过来取走他最想要的东西吗。
焦急一瞬间充满他的内心,他急切地抬起头想要看耿江的脸,头一动一条血线竟从脖子上喷涌而出,全身的力量在这一刻快速失去,他忽然明白自己要死了。
他浑身打颤,用尽全力地仰起头,任由血泉喷洒。
死前,他一定要看看这个男人的脸,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最终,他看到了,男人的西装被鲜血染红,他掏出洁白的丝巾,轻轻擦拭着手中泛着银光的短刀,刀身似弯曲的手指,又如同半轮新月。
耿江微闭上眼睛:“这是我来到穆斯贝尔的第一年,您送我的刀,您说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躲藏的狮子,您说您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咆哮众生,那时候就用这把刀割下敌人的头颅吧。”
“现在,我来了,”耿江睁开眼,露出自信桀骜的笑:“我来取走属于我的一切。”
男人的声音在偌大的会议大厅里回荡,老人听着耳畔回响的声音,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地模糊,最后,他的眼球停止了转动,再也没了呼吸。
耿江冷冷地看着椅子上渐渐没有温度的尸体,伸出手摸了摸老者戴在胸前的勋章,然后一脸嫌恶地扯开丢掉,他从老人上衣口袋里搜出暗红色的刻章,这个刻章就是穆斯贝尔总督的象征,所有堡垒发出接收的文件都需要这个刻章盖章才能通过。
换而言之,这个刻章就是眼下穆斯贝尔的最高权力。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汹涌的心情,放声狂笑,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老二,一直恪尽职守从不越权,直到嬴秦这只老狐狸放松警惕他才打出他的牌,最后又用了四年时间一点点将他的旧部蚕食殆尽。
这才是他耿江认为,最有价值的胜利方式。
就如同穆斯贝尔的反击战,第一次反击战那点领土算什么,他轻易不取,要取,就要取得最好最多的东西。
而将来,他还会获得更多更多。
耿江一脚踢开尸体,在会议长桌的尽头坐下,望着下面空无一人的殿堂,眼眸深邃宛若藏着黑洞,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深棕色的巨大圆桌,海蓝色桌布就像一片汪洋,桌子正中央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神殿,神殿内有神明的手伸向天空。
圆桌旁边围了一圈蓝色的椅子,一共九张,每一张背后都绘有海洋生物的图案。
沉重的蓝色大门被缓缓推开,陆陆续续有虚幻的影子穿着蓝底黑边的兜帽长袍走了进来,逐渐填满这一张圆桌。
最后,走进来一个没穿长袍的邋遢男子,这也是唯一一个不是虚影的人,破洞的棕色靴子,紧身的黑色工装裤和浅棕色的皮夹克,蓬乱的黑色长发下是胡子拉碴的脸。
男子一屁股坐在鲨鱼图案的椅子上,从夹克口袋里取出烟和打火机自顾自点上,在圆桌旁吞云吐雾。
“血啼魂,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海神殿容不得你放肆!”一个坐在男子左手边第三个的蓝袍人用高昂的声音喝问。
血啼魂扬了扬下巴,将胡茬对着说话的人,弹了弹烟灰:“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在地底躲躲藏藏的鬼,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注意你的措辞血啼魂,在这里的都是海神的神使,我们代表了海神的旨意。”右手边第四人开口说。
血啼魂笑了笑,掐灭烟头,面带讥讽:“算了吧,别把你们那套吸引教徒的说辞拿来应付我,只有蠢人才会相信你们所谓的海神,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们这些地底的老家伙带出来的。”
“够了!”正对面顺位第三的人厉声说:“你要明白,我们神使在世界各地的堡垒建立海神殿,为海神积蓄着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以此为基础再利用神女的光辉不断培育转变者,这样才能将最终阿斯加德和米迦勒机关彻底摧毁。”
血啼魂摊了摊手:“你不过是想说你们劳苦功高,让我降低姿态甚至服从你们,呵,我不在乎这些,我要的你们从来都明白,只要能毁灭一切,和魔鬼契约都没有关系。讲讲你们拉上我开远程会议的理由吧,往常你们可是恨不得永远见不到我的。”
顺位第四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开口说道:“穆斯贝尔反击战的大胜利使阿斯加德的声望大涨,转变者在这次战役里大放异彩也让米迦勒机关在民间的影响力进一步加大,这对我们海神发展教徒的计划极为不利的,你必须加快动作。”
血啼魂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才说:“加快动作不是不行,只是那样必须牺牲我的棋子。”
“他们都是我们的棋子,没有价值的棋子就该被替换,你只要注意一点,瞒住神女即可,我们这边会在未来的几年里继续扩大我们教派的势力。”这回连顺位第二的老家伙都发话了,那沉闷的嗓音听上去阴森森的。
“我会动用我的人,加快他的成长。”血啼魂沉思片刻后缓缓点头,他知道这些老家伙说的不无道理,也知道些一只脚踏进坟墓里的老家伙等不及要报复这个世界,他当初从狱里捞出这些宣扬邪教的神使时他们已经被政府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他能理解这些人心底藏着的深深恨意。
只要最终能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他可以牺牲掉任何人。
“神女的情况怎么样,博士自从分析了你当初带回来的银黑药剂,有了很多新发现,但是没有神女,实验的进度终究被放慢,我们纵容了她多年,也该让我们的女孩收收心了。”第五神使看向他说。
“小女孩一直过得挺好的,我们给她准备了好吃的好喝的,像供祖宗一样供着她,”血啼魂淡淡一笑:“除了有点小情绪,她来这里是找哥哥的,可我却总拿美食好酒搪塞她。”
“你做得很好,”首位的人这时候开口了,声音沙哑:“最近这边会派车辆接回她,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知道了。”
血啼魂回答的话刚讲完,抬头看去发现偌大的圆桌已经空无一人,那些虚影都消失了,滚回到他们各自所在的海神殿。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重新点起一支烟,烟头燃烧的微芒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接着他推开蓝色大门,走进了宛如漆黑巨口的通道。
酒吧内室背后的门缓缓打开,血啼魂叼着烟走出来,目光冷冷地望着那个坐在沙发上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我们两人之间的会面不应该在人来人往的黑街酒吧。”说着他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下,两脚抬起翘在书桌上。
来人扶了扶金色的眼镜框,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这个穆斯贝尔由我说了算。”
“看来你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就此结束了,你为什么还会来找我。”血啼魂玩味地打量着来人,没有丝毫尊敬,哪怕面前坐着的是穆斯贝尔新的掌权者,新总督耿江。
“确实,四年前你我之间达成的合作是让那次反击战失败,海神要阿斯加德和米迦勒机关产生嫌隙,而我要借此剥夺嬴秦的权力。”耿江笑着,手指在碧玉扳指上来回抚摩。
“是场愉快的合作,”血啼魂笑说:“要不是你提供给我作战计划的详情,我也没有一举歼灭转变者队伍的实力,毕竟我只是一个欺骗者。”
“善后工作不好做,为此我可是付出了不小代价,你也知道,这些年军政府、机关和海神为了抢夺辐射异变者的资源不遗余力,我用穆斯贝尔四年来一半的辐射异变者资源才换来了加百列机关的合作,不然就凭你我在穆斯贝尔的人手,可不好处理留在穆斯贝尔里的三个转变者。”耿江摊了摊手,语气似抱怨。
听完耿江的这番话,血啼魂想起了那个一身白大褂的白发男人,那个自诩科学家的疯子,为了一批实验材料当真是不惜代价。
明明那些转变者也是经由他手诞生的武器,却转头就可以抛弃。
他的目光一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内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你的目标可不是小小的穆斯贝尔啊欺骗者,”耿江笔直地看向血啼魂,目光锐利:“我相信,在你还没有倾覆世界能力的时候,我们还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耿江说这话的时候,内室里不由得冷了几分,像是来自地狱鬼魂的低语。
“阿斯加德……么。”血啼魂仰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一瞬间仿佛眼前出现了尸山血海,那光景如坠地狱,众生哀嚎。
“合作愉快,权力者。”
良久,低沉的声音才从血啼魂的口中发出,恶鬼与恶鬼就此达成了新的协议。
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会将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