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明朝浙江十一府之一,烟雨江南妙淼之境。此时正是初春时节,一颗岸边垂柳老树的歪干上,有一青年面扣斗笠,一身墨青衣安静的躺着。
一红衣妙龄少女,自远处而来,束身红衣将少女曼妙的身形显露无余,跑动之中的起伏波动,如这烟淼上下的江南一般,另人醉心不已。
“香云哥哥,听说湖心之上的烟雨楼今天开新宴,出了新的菜品!”
原来红衣女子正是戚英,躺在树干上的便是楚香云无疑了,时日是神宗万历八年春,距离松江倭寇之祸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据说黄昏之时俞大猷海船迫近包围倭寇大船,不见抵抗也不见大船逃跑。俞家海军甚异,登船之后,见到了炼狱般的场景,整艘船自甲板下三层和船楼三层似是无一活物,血色将整个船染的如朱漆一般鲜红,几乎每个倭寇都是一记刺穿咽喉毙命,但却被分成数块,残肢断臂处处可见。
船楼二楼大殿尤甚,倭寇尽数已死,只有中央之侧如血池之中,有一少年男子抱着一完尸痛哭哀嚎。声音恐怖若九泉恶鬼,衣血浸湿似冥殿领主。饶是俞大猷手底下这些战场之下犹生的将士,也忍不住背脊发寒,呕吐不止。
唯一活着的人正是楚香云,死的都是倭寇,危害大明挑战天威死有余辜,并没有人觉得不妥,只是楚香云抱着夏玥的尸体登上俞家海船时,大明军士还是像看恶鬼一般,战战兢兢远远避开。
俞家领船之将命令手下将倭寇大船就地焚毁,火光映射冲天,傍晚的海面也像被点燃一般,红色夹杂着黄色,亮艳不已。
海滩上的群豪皆是欢呼雀跃,为大明之胜高兴。只有戚英和朱珏看着被包围却丝毫未动的倭寇贼船陷入沉思,看着海面粼粼红光倒影,戚英心中的不详之感,越发的实质起来。
后来楚香云一人大败一船悍勇贼寇的事情还是传了开来,楚香云师父靖远子,被倭寇称为‘无相修罗’。听说楚香云面比女娇,江湖人便给楚香云起了个外号唤做‘玉修罗’。一时间玉修罗之名,传遍江湖。此后一年楚香云似乎是江湖绝迹一般,再无消息,有人传闻,他为师姐之仇拼死杀了一船倭寇,但自己也身负重伤,故而隐匿起来养伤去了。有些传闻说楚香云师仇与倭寇有关,已杀去东瀛找倭寇元凶报仇去了,还有些说楚香云已经伤重死了……各个言论不一而足,几乎都是有来源,有考证,各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成了江湖热谈,茶楼酒肆妓院书坊茶余饭后都在谈论,每个人有各自不同的所信说法,这便是平民的江湖吧……自己未身在其中但是讨论之时似乎又能有些关联,多了些参与感,好似自己才是拿剑的大侠,卫道的剑客……
楚香云确实休养了一些日子,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夏玥的逝世,楚香云说不清对师姐什么感情,师姐陪自己从小长大,只比自己大一岁,也不过是同龄之人。男孩子总是较女孩子情窦初开较晚,又是江湖涉历甚少,楚香云从未想过男女之情。可师姐死后,却总是午夜梦回,心痛难耐夜夜不寐。
戚英自俞家军口中知道消息,见到姐姐的时候,姐姐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死之前的慷慨满足似乎还挂在脸上,能为救楚香云而死,至死无憾。
不详之感变为真实,戚英一时也有些接受不了。与姐姐相认不久,戚英却实实在在感受了一把有姐姐的温暖,夏玥为人温柔体贴,戚英心中喜爱不已。如今天人两隔,心中悲痛难以言表。
戚英看着呆若失神的楚香云,更是难受。朱珏帮着戚英和楚香云带着夏玥的灵柩南下与父母之墓合葬一块。诸事已毕,楚香云也不知去哪,也不打招呼就离了夏玥之墓而去。
戚英日夜照顾楚香云,楚香云一走,戚英就跟着去了。不论楚香云往哪,戚英都是一路跟随,楚香云心如死灰,也没刻意避开戚英,走到哪算哪,夜晚就是倒地就睡,戚英跟上为楚香云盖衣生火,白日里楚香云也不找吃食,似是不知饥渴。戚英就有人之地就或买或求,无人之地就遍寻野果山泉,为楚香云寻来吃食饮水。楚香云也不推脱也不感谢,吃了就漫无目的乱走,累了就倒地就睡。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大半余年,于秋冬之际到了嘉兴,楚香云不走了,心中郁结也消了不少,知道戚英一路相随照顾,吃了不少苦,一路也未疾行,等着戚英赶到,对戚英道:“阿英我心中苦痛已消,你不必再跟着我,我不走了,就呆在这里了。你回去吧,这半年辛苦你了,我因心中郁结,未能照顾你,却累你照顾。心中不安,阿英你自去吧,别再为我烦忧。”
楚香云大半年这时才对戚英说出一句话,戚英一委屈哭了出来。也不说话就是对着楚香云抹眼泪。
看着戚英痛苦,楚香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痛失亲姐姐,没有归家跟着自己流浪了半年。楚香云长叹一声:“阿英我不这样了,我们收拾收拾去找个地方住下,你跟着我一起吧。”
听楚香云不再要让自己走,戚英才稍微好了一点,哭哭啼啼的道:“好。”
楚戚二人找了嘉兴城郊一户宁静的农家,出钱租了两间农舍打扫干净住了下来。农家就老夫妇两人,育有一子在嘉兴城中为捕快,已成了家,家就在嘉兴城内,育有一儿才五岁。平日公务太忙也难得回来,老夫妇两也不在意,时不时将家田种的一些带去城中,看望媳妇孙子。
楚香云和戚英在嘉兴过了一冬,早春开春以来楚香云便下地帮老夫妇耕田种地忙务农活,戚英这样的大小姐也放下身段,时不时也帮忙织布做饭,并无大小姐的架子。自松江一年有余过去,少年已近二十,戚英也从刁蛮少女,长成了亭亭而立的大姑娘。
楚香云习武之人,耕种相较常人快了不少,日出之前而出,上午之时便已完活。就跑到嘉兴城内寻一株柳树,斗笠盖着面,也不知是睡是醒。
这样一般也不是第一次,戚英早已习惯,今日又来此地寻楚香云。见说了烟雨楼出新菜品楚香云并无反应,又道:“听说热闹极了,香云哥哥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
楚香云还未答话,远远有喜乐传来,对岸街边拐角拐出一队人,领头男子骑着一匹杂色马,马头上绑着红绸绣球,新郎一身蓝绿色九品官服,胸前斜戴大红绣球,乌纱帽两边插上了两只錾金红花。这并非是说九品官家举办婚礼,而是明朝娶妻俗称‘小登科’,新郎可用九品官服,新娘可着凤冠霞帔,是得到皇帝和官府的默许的。
新郎高头大马一马当前,满面的春风得意,喜不自胜。后面红轿突然掀开了窗帷,一头戴凤冠的女子,泪眼朦胧,一脸的愁苦。虽并非绝色之容,却也是清秀干净,楚香云自斗笠下看见,只觉女子面上神色,像极了苦楚满面的夏玥。女子手上拿着一张红帕,擦过眼泪之后,一失手从窗帷掉了出去。
只感觉一阵风吹过,女子惊觉手帕掉落探出头去看,却发现手帕不见了踪影。随行丫头看见女子探出头来,连忙上前拉下窗帷:“小姐你这是干啥,我们还没有到,不可以拿下盖头探头乱看的。”
轿内女子道:“小柔我的手帕掉出轿子了……”丫头耳贴在窗帷之上,没被喜乐干扰,听得真切,跑回头去刚才路过之地四处一看,并无手帕。跑了回头大声对轿子中女子道:“小姐,并没有看到你的手帕啊。”
这时接亲喜队正经过河上的石桥,来到对岸。戚英看着一旁的接亲队伍,兴致颇高的对楚香云道:“香云哥哥,你看。有人成亲。”却不见丝毫回应,转头一看歪树干上已无人影……
越过回家路上的最后一座桥后,离家已经很近了,越接近家新郎刘敬已就越激动,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取的是程家的二女儿,程家在嘉兴是办酒庄的,虽然地位不高,家境却十分殷实,岳父对二女儿也十分喜爱给了不少的嫁妆,自己虽然是二十有四,但是去年考中了秀才,虽然家境差了些,住在嘉兴府的近郊。但自己考中了秀才后,却已跻身于‘士’族,再也不是寻常之辈,见到县太爷都可以不用下跪了。比岳父的商要高上不少,说起来岳父家还算是高攀呢。不说这些,听说程二姑娘貌若天仙,一想到这刘敬已更是有些急不可耐,要不是不能着急,他都恨不得给胯下之马来上一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