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难耐的三伏天里,空气是那么的湿热闷蒸,纤细的柳条静静地,失去了往日的婀娜多姿。
骄阳下,堤上堤下的庄稼苗子变得蔫头耷拉脑的,一脸的愁容,有了回到地皮下面去的想法。
水面的气温很高,人待在水里也感觉到不好受。
在水里分成两军作战的小子们,光着腚不得已从南门的寨海子里爬了出来。
大顺子头一个爬出水来。刚才在水里的时候他感到左小腿的腿肚子被什么东西猛然咬了一口。他爬出水,来到南门的柳树荫下一看,小腿肚子上面有一个红点子,皮下鼓起,还有一个东西在里面蠕动。
“我操,不好,是搐马鳖!”大顺子惊叫道。
搐马鳖是这里水中常见的病虫,我们在玩水时常常有人被它钻进皮肤里面,那种感觉就像是被针猛地戳了一样的疼!
大顺子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大叫着:“哎哟,哎哟,快来呀同志们,俺被敌人攻击啦!”
大家听了大顺的叫喊,一窝蜂地跑到柳荫下,叽叽喳喳地嚷着:“司令,敌人在哪里……”
大顺子指着他的左腿说:“俺被搐马鳖个狗日的咬着啦!”
小文子坐在地上用两只手将大顺子小腿上的那块肉挤起来,小磕巴拿起搁在树下的鞋子用鞋底子很劲地抽着“敌人”,不一会儿“敌人”退却了,露出了红红的身子,张文伸手将搐马鳖掐住揪了出来,并交给了大顺子。
搐马鳖两头尖尖的,吸饱了人血的身子不停地摆动挣扎着。
大顺子右手捏着搐马鳖,左手狠狠地指着它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大家高喊着:“坚决消灭一切害人虫……”
在一片愤怒的声讨中,搐马鳖被大顺子高高举起、狠狠摔在地上。大家举起鞋子一顿乱打,搐马鳖变成了泥土在世间消失了。
消灭了搐马鳖,大家不想再到寨海子里去泡着,一时间感到无聊起来。
大顺子说:“咱们去找春妮儿吧,天这么热,编柳条帽子去。”
小文子答道:“春妮儿和三奶奶还有小春儿这会儿一准在大刺上乘凉呢!”
大顺子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嗯了一声,大家麻利地穿好衣裳便一窝蜂地冲向大刺上去了。
在炎热的夏天里大地似乎就是一座蒸笼,人们想尽办法来避暑气。春妮儿奶奶最喜爱到大刺上来乘凉,大顺娘大大娘也在这儿,二人扯着话,手里掐着辫子。
春妮儿奶奶说:“这片土坡是先前五八年大炼钢铁那阵子留下的,人们在这里挖了许多的窑洞用来炼铁,那会儿高级社不时兴了,时兴人民公社,家家吃食堂,人们就把家里的铁锅、铁勺也拿来化了铁水,支援了国家建设,后来国家不搞大炼钢铁了,队里就在这片坡上栽了些树……”
大大娘接着说道:“那时,俺们小,社里开头倒是挺好,能吃饱饭,后来赶上闹灾荒就饿了肚子……”
春妮儿奶奶说:“可不是吗,那会儿你们小,大龙和明禄这些小子们吃不饱,晚上饿得直哭闹,我们大人就瞒着社里和食堂把自己省下的带回家给他们吃,就那也吃不饱。”她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人们最怕吃的是‘三和面’,吃进去拉不出,得拿树棍子往外抠才中,俺俊梅妮儿饿着也不吃,人差点饿死,如今总算是熬过来了,还得说是共产党有办法,共产党心里想着咱农民哩!”二人说说笑笑。
三奶奶卫老太太六十多岁的年纪,是个心境开阔的人,对于解放前受的罪和解放后所遭遇的困难她心里的感受是不一样的,现时虽然日子过得苦些,但是周围的人家和她一样日子有些困难、不富裕。在她看来没有没难处的人家,眼下的生活已经是幸福的了!
小孩子的到来使得大刺上热闹起来,惊得树林里歇息的鸟儿扑扑楞楞地一阵的躁动,有的鸣叫着飞走了。
小文子和大顺子喊着春妮儿。
大大娘听了回应道:“春妮儿回家去拿麦秸莛子了,一上午你们跑哪儿去了?一天价乱跑,天这么热,瞧晒中暑了的!”
大顺子说:“俺们去南门洗澡去了。”
他回身儿又对小磕巴说:“小磕巴,你去找春妮儿,就说咱们有要紧的事等着她呢。”
小磕巴得了令刚要跑去找春妮儿,就见春妮儿挟着一把麦秸莛子从巷子里朝大刺上走来。
大家见了就一齐喊起来:“春妮儿,春妮儿,快点,快点……”
正无聊地走着的春妮儿听到叫她,就像是小羊看见了青草一样地兴奋起来,她甩动着两条小辫子一气儿跑上大刺来。
到了近前,春妮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俺和小春儿在这儿一直等你们来找俺们玩呢,谁知道一直都没有见到你们的影儿,小春儿就回家去了,剩俺一个人陪着奶奶和大大娘在这里等。”
小文子连说带比划地向春妮儿讲了游泳和消灭搐马鳖的事儿。
大顺说:“春妮儿我们上树去折柳枝,你给俺们编帽子中不?”
春妮儿高兴地答应着:“中,中……”
大刺上有的是柳树,男孩子们像猴子一样几下就攀上了那些并不高的枝桠纵横的柳树,专拣带着叶子的细柳条折下,春妮儿小心地把柳条编成一个个头顶那么大的圈,尽量不弄掉叶子。
小文子爬上树折了一会儿柳条便下来帮助春妮儿编柳条帽子。
很快每个人都有了一顶青青的满是叶子的柳条帽儿,戴在头上俨然是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儿童团队伍。接下来,队伍照例被分成两支,一支是逃跑后隐藏起来的“敌人”,一支是英勇无敌的“八路军”。就是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游戏,我们依然玩的是兴趣盎然。不过,这次在队伍角色的划分中,小磕巴说什么也不当“敌人”了,非要当“八路”不中,而大顺子说什么都不同意小嗑巴来当“八路”!
大顺子对小嗑巴说:“八路军有你那样说话的么?磕磕巴巴的下命令怎么能打胜仗呢!”
小嗑巴不服气地回答道:“嗑…嗑…嗑巴咋啦,磕巴就不能当…八…路了吗?”
他们二人互不相让,争吵声遮住了树丛中的蝉鸣和鸟叫。小文子见他俩闹得不可开交,眨着眼睛想了想,便趴在大顺的耳边叽咕着说了些什么。大顺子听了小文子的悄悄话,用手挠着浓密的头发围着老槐树转了一圈,把手一摆说:“小嗑巴,俺同意你当八路了,以前你净当‘敌人’了,这回就让你当一回八路;可是小文子和春妮儿他们得参加俺的队伍,你同意俺的意见那你就当八路,不同意你就别当八路,你同意不?”
小嗑巴为了能当上八路军就同意了春妮儿和小文子到大顺的队伍里去。
春妮儿这次没能当上女八路嘴噘得老高了。
小嗑巴带领上了八路军的队伍,一时间高兴得什么似的,他学着电影上的样子向大顺子敬了个军礼,并激动地说:“谢谢司令,俺坚…决执…行好任务!”
小嗑巴的举动引得大大娘和三奶奶不住地笑起来。二人又叮嘱道:“不能到窑洞子里去藏,因为有的窑洞已经塌掉和快要塌掉了,人进去是很危险的!”
双方整理好了队伍后,大顺、小文子、春妮儿、商文化、商红星一伙人去找地方埋伏去了,小嗑巴带领着商红卫、商学书、商革命、商九成他们在大刺上等待大顺子发出开战的信号。
这样的“战斗”敌人总是先找一个位置隐藏好以后发出“开战”的信号,待信号发出后再立即转移阵地,双方就此展开游击战;八路的队伍等“敌人”用柳条哨子发出隐藏完毕的信号后,由号手吹响冲锋号发起冲锋,冲锋号照样是一只柳条哨子。
呜儿……“敌人”发出了短促的信号,小嗑巴屏住呼吸分辨了一下哨子声传过来的方向,把手向南门寨海子边的方向一指,命令道:“同志们冲…冲啊!我们一定…定要活捉汤…司令!”
小春儿慌里慌张地跑上大刺来,看到小嗑巴他们冲下大刺沿寨海子向南跑去,也就跟着一路跑了下来。
这次战斗小嗑巴指挥着“八路”的队伍绕着寨海子和大刺转了三圈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有见着,最后累得满头大汗的八路队伍实在跑不动了,就坐在大刺下面的树荫下东倒西歪地不起来了!
小春儿热得满脸通红,不住地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她心里想着春妮儿和哥哥他们跑到哪里去了呢?
小春儿忍不住向大顺娘和春妮儿奶奶问道:“大大娘,三奶奶,看见春妮儿她(他)们了吗?”
大大娘笑着朝巷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儿,小春儿一下子明白了,便朝巷子里跑去。
小嗑巴一见小春儿朝巷子里跑去,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立马率领着他的队伍紧紧地跟在小春儿的身后冲进了巷子。
春妮儿家的院子里,浓密的树荫下,大顺子正在为这次的妙计得逞而洋洋得意。白亮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院子里形成了光与影的美妙景色。大顺子和小文子谈论着这次战斗的经验、想象着小嗑巴他们这会儿的样子,禁不住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当小春儿和小磕巴她(他)们突然出现在春妮儿家的院子里时,院子里的笑声突地停住了,但随后又爆发出了更加强烈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