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沁月向着顾瑾之挥了挥已经包扎好了的手,道:
“喏,没事了,阿瑾可以不用这么紧张的。”
顾瑾之无奈,只能指使着阿郢把他们买的小玩意儿先带回黎府,他说他们还要逛会儿。
只是等阿郢走了以后,顾瑾之问她:
“我哥……我说的是三皇兄,他为什么要杀你?”
黎沁月一怔,她料到顾瑾之会问,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想到顾沛之那时发疯了似的的模样,叹了口气道:
“阿瑾别怪皇兄,任何人都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是我不好,我说话太过分,刺激到他了。”
黎沁月说的是事实,可是她却并没有半分的委屈与愧疚,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顾沛之爱阿瑾,所以太子府那场火和顾沛之没有关系,纯粹是容楚一人所为。
是她弄错了。
黎沁月懊恼地叹一口气。
既然是容楚一人所为,那他的动机就很明显了,他想杀了黎沁月和顾瑾之,因为是顾瑾之提出的革职,而校尉这一职位落到了黎沁月手中。
他是想要报复。
那顾沛之肯定是不知道太子府大火的事情的。
她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很让人烦闷。
突然间,一道道白色光芒伴着声声巨鸣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几乎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着天空。
天空中炸开一朵朵灿丽的烟火,它们五彩缤纷,真真儿是灿烂极了。
黎沁月轻轻握住了顾瑾之的手,顾瑾之回握住她。
天空中的烟火爆鸣和地上的人言森森,莫名地融洽。
黎沁月被顾瑾之拉入怀里,他托着她的头轻轻吻了她的唇,黎沁月莞尔,加深了这个吻。
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伴随着烟火的巨响,长安城东的某处,已经被黑火药夷为平地。
而长安城内,依旧歌舞升平。
半夜,黎沁月趁着顾瑾之睡着了,再次去了明王府。
明王府冷清得很,独独只有顾沛之的卧房还亮着灯,黎沁月轻轻推开顾沛之卧房的门,笑道:
“三皇兄,我,又来了。”
顾沛之像是早就料到黎沁月会过来似的,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别的表情。
黎沁月平和道:
“皇兄还未告诉我,您所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顾沛之垂眸,道:
“我隐瞒的,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想听听瑾之小时候的故事么?”
黎沁月看着顾沛之那满满希冀的眼神,虽说她知道那种希冀不过是因为他想找个人倾诉自己,她还是答应了。
黎沁月坐在顾沛之对面,翘起二郎腿,微笑道:
“愿闻其详。”
————
那时,父皇还是临王,我们的嫡母还是瑾之的亲生母亲,宿氏。
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宿妆。
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
母亲怀上瑾之的时候,我才五岁,我没有娘,她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照顾,就像是林娘子对二哥那样的态度。
当年林娘子也就是现在的梧妃。
我真的好喜欢母亲,连带着喜欢母亲鼓起的小肚子里的小家伙。
我对母亲说,不论母亲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会好好保护他,不会让他受伤。
瑾之出生了。
他生来就仿佛和我很熟似的,二哥和妹妹们抱他,他都会哭,我和母亲还有父王抱他,他却会咯咯地笑。
可爱极了。
母亲坐月子的时候,宿氏的另一个女儿,母亲的妹妹,过来陪着母亲。
父王当时真的是太坏了,居然看上了她,还要了她。
我最敬爱的母亲,在瑾之三岁的时候就郁郁而终,而母亲的妹妹,却成了临王府第一个侧妃。
母亲是正妃,母亲还活着的时候,父亲连侧妃都没有过,那群人都只配被叫做小娘子。
可是后来啊,母亲死了。
她的妹妹,当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对瑾之很好,仿佛瑾之就是她生下来的似的,可是只有我看到瑾之在偷偷的抹眼泪,说他想娘亲了。
可是她对我一点都不好,这完全不像母亲。
我没有办法接受。
她说母亲去世前,托付她照顾瑾之,可是母亲咽气的时候,只有我在她旁边,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去,我无能为力。
母亲分明是让我好好保护瑾之,从没有提到过她的这个不要脸的妹妹。
她喜欢骂我有娘生没娘养,有时候骂我的时候,连瑾之都带上了,我当时太小了,还不懂得怎么去反抗,只能默默地受着她的责骂。
她真的是太过虚伪的一个人。
后来,我求了姜深查验母亲曾经用过的药,却发现那里面藏了毒。
虽然是少量的,可是它并不会消弭,而是沉积在体内,等到药效足够,母亲就会死。
可是我太弱小了,除了求姜深验出毒,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瑾之七岁那年,父皇继位,皇爷爷的遗诏封瑾之为王,给他和你定了姻亲。
瑾之太小了,他不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告诉了他。
把所有男欢女爱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那天,瑾之红了脸。
三爵主啊,如你所见,就是这么的简单啊,我爱上他了。
瑾之真的是太可爱的一个人。
之后他只能在潜邸生活,因为封了王的皇子便不能居住在皇宫,在我十七岁封王以前,我经常出宫去陪他,可是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瑾之吗?
他的眼睛里只有迷茫和不知所措。
瑾之每天的课业任务太重了,完全没有放松的时间,就连吃饭喝水的时间几乎都是挤出来的。
我在想,他为什么要承担这些,他比我还小五岁,比二哥小七岁,为什么不是我和二哥这两个年纪大的来承担。
瑾之很累,那时候只有我找过他,我带他出过潜邸,可是很快便被阜皇叔带回来。
阜皇叔问瑾之是不是太无聊了,瑾之点了头。
自那以后瑾之每日所需要学的东西里,多了一项,弹琴。
阜皇叔说弹琴可以修身养性,瑾之便每日练琴,虽说认真,可是当我看到他的手指一次次被琴弦划破流血,看到他弹错了被阜皇叔用折扇扇柄一次次打手背,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我都会觉得,瑾之太苦了。
他明明不过是个孩子,却要承担起分明是需要我们好几个兄弟姐妹一起承担的责任,只因为他曾是皇爷爷指定的世子,因为父皇寄予的所谓厚望。
瑾之身子弱,却用孱弱的身子生生撑了五年。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带瑾之出去玩,我怕他因为我的一时兴起,又要学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所以我也开始奋发努力了。
学识方面,瑾之自然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之中最好的,而武力,我可以大言不惭地称第一。
我终于可以教他习武。
那是瑾之进校场的一个月后,那天他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哥,我刚刚得知江南水患严重,你快些教我吧,我想早些禀报父皇,而且我好像有办法治理那水患了。
我答应了他,教的很快,但是同时也问了他到底是什么方法。
瑾之说,引流,开凿运河。
就是最简单的六个字,三爵主啊,你知道那条运河吗?它名字叫御河,那年,瑾之才十二岁,就已经展现了超乎常人的才干。
那年因为水患,多少人流离失所?
可是因为瑾之所说的开凿运河,那群人不再无所事事,他们有了差事,他们可以挣钱养家,父皇听了瑾之的建议,用了强硬的手段将当地的县衙和驿站全数变成那些民工们的临时居所。
我想,他真不愧是我弟弟。
我想,今后他当了皇上,我也一定要做他的左膀右臂。
可是开凿运河的方法,却是在瑾之落水、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之后。
他苏醒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见父皇,他告诉了父皇运河的事情,我大虞国库充盈,且至少有二十年余粮,而如果开凿好了这条运河,绝对会对大虞有很大帮助。
三爵主啊,那个时候你是知道的,东南海寇多么猖狂?这条运河建成以后,唐家军有如神助,因为不管是物资还是命令,下达的都比从前快上了一半。
姜深的丹药毒性太大,瑾之看不见了,也失了很多从前的记忆,却还在关心着水患的事情,因为在他眼里,黎民百姓高于一切。
可是啊,他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运河的雄伟壮阔,也就不知道运河沿途的村庄小镇内,每个人都对他这位临王殿下感恩戴德。
他和我说,他想死。
三爵主啊,我想你和我一样吧,如果瑾之说出自己想去死的丧气话,反应会是一模一样的吧。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揍了他。
我说,瑾之,我会代替你,承担起本该属于你的责任。
瑾之不再想着寻死,可是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光了,不是因为失明,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绝望。
我们的瑾之太温柔了,他是想一死了之,可是他想到了他身边的人,他一个自己死了,旁人会伤心的。
瑾之十九岁生辰那天,他对我说,哥,如果我突然死了,请你们不要为我哭泣,我不会远去的,我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太阳,你甚至不需要抬头,就可以感受到我。
你看,三爵主,我们的瑾之,是多么的温柔啊,他就算曾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可是他却依旧温柔的活着。
三爵主啊,我实在是太没用,连给母亲下毒之人,和推瑾之落水之人,我都找不到啊。
————
黎沁月突然觉得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
她突然心想,她和顾瑾之实在是太像了。
可是她因为二哥哥救了她而找到了努力与活着的意义,而她的阿瑾却一开始便知道自己学习都是为了黎民百姓。
她自她的那次灾难后蜕变,成了一个真正当得起旁人恭恭敬敬地唤她“三爵主”的人。
而顾瑾之却因为他的那场灾难,从此不能再保护他想保护的黎民苍生,这个王爷当的名存实亡。
黎沁月捂着心口喘息道:
“三皇兄,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