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开始吃得很少，自降生以来第一次胃口变得极坏，但我并没有因此而瘦下来，相反，我还在持续长肉，因为我如今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都懒得象头猪。古琴先生走了多久？我不知道。可能一周了吧，又或者两周或者仅仅只是三五天？我对自己说我并不想念他，当然我也不能完全对自己撒谎。
他回来的时候显得很累，我趴在梧桐树下听到他汽车的马达声，这些日子我每每听到这个声音就很兴奋，可惜这条小巷极少能有辆车驶过，但今天我知道这绝对是他，只有那个大黑家伙的声音能够让我心跳过速。我站起来跑到门口，见他推门走进来，他看到我先是一笑，立刻又垂下了脸，显然他一无所获。我在窗台上等待古琴先生梳洗完毕，他却长出了一口气把自己摔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好吧，也许你确实需要休息，我再次回到梧桐树下，迎着斑驳的阳光只能看到树冠巨大的剪影，忽然一阵秋风拂过，无数叶片脱离枝头飞旋下来，顷刻间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等我再次仰头回望时，那棵梧桐已经光秃秃的只剩了枝干。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院子里转悠，傍晚时分古琴先生才从床上爬起来，喊了我一起朝默吧走去。路上他说：“马路，我没有找到沙之。”这个我猜到了，如果那么好找就不叫失踪了。“但她确实去过那个地方，还在那住过一段日子，然后就走了。”是青岛吧，那有洁净的大海，还有巷道起伏的老城，我听她说起过。古琴先生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一路南下，始终没有她的消息，所有可能会联络到的同学和朋友我也都问了，没有。我差点去了她的家乡，但我没敢去，我怕见她的父亲。”我见过那个老人，有一年春节他曾来北京和我们住过一段日子，那是个性情很好的人，话不多，偶尔喝一点点酒，喜欢读《易经》和《乐府诗集》。他很爱他的女儿，总是做最拿手的清蒸鱼给我们吃，比我的主人更愿意亲近我。他可能看到了女儿的变化，却不知道怎样帮助她，他总是在一边偷偷地注视着，目光须臾不离她左右，她可能也感觉到了，有时会故意转过头给他一个笑脸，只是那笑容犹有一丝勉强。直到他不得不走的时候，她才紧紧地拥抱了他，叮嘱他关于身体和生活中的一些事情。老人眼圈发红，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临要分开时才说了句：“不行就回家吧，还是家里好。”“嗯。”我的主人答应着，独自流了一夜的泪。
我和古琴先生进了默吧，Dark先生惊喜地迎上前来问道：“回来啦！这次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我就关了店等你了。”“不用了，我坐会儿，你忙你的，还有吃的吗？给我弄点就成。”古琴先生很倦怠地说。“好，你等着。”Dark先生答应着，他看出自己的朋友心情不佳，结果早已猜出七八分，便不再聒噪，犹自去了。
5、
我陪古琴先生吃了点东西，他又独自喝了瓶啤酒，这才开始拉着Dark先生说话。“什么？”古琴先生听到对方说起咪咪小姐来很是吃惊。“你小子不老实，凡事只说个大概，还怕我抢了你的不成？”Dark先生见古琴先生情绪好转些，方才打起趣来。“你不抢，你能开‘黑’店？我还真得处处防着你点才能太平。”古琴先生却不生气，同样回敬了对方两句，不过转而又严肃地说：“不过这次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这个，这个事情不太好解释。”“解释什么呢，人家送上门来，你总不会不要吧？不过——”Dark先生想了想又说，“这丫头挺怪的，好看是好看，就是怎么感觉有点怪呢？虽然听她语气无所谓，但我能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古琴先生好象刚在回忆，听到Dark先生如此说便打断他：“你懂什么，有些人是不能随便碰的，不是万劫不复就是两败俱伤，就好象大马和金子——”“喂喂喂，你什么时候变成恋爱专家了，莫不是吃一堑长一智胳肢窝夹冰溜子自悟的吧？”Dark先生继续调笑他，并不把古琴先生的话当真。“好了，懒得跟你掰扯，去，拿瓶Jack来咱俩一起喝。”古琴先生笑着说，显然也不想多讲。“哦了，开了可要喝完，我奉陪到底。”“快去吧，罗嗦。”古琴先生继续笑，但我总觉得那是苦笑，需要通过酒精的转换才能真正达到赏心悦目。
好久没看到这哥俩坐在一起喝酒了，自从古琴先生把大黑家伙——对了，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鼠”，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是猫么——开回来，他就再不碰那个东西了，烟还是一样抽，却不见减少。一瓶酒很快就喝干了，客人也基本走光，Dark先生放肆起来，摇晃着还要回屋去拿，被古琴先生一把拉住，舌头硬硬地说：“不喝了，你坐下，和我说说话，我有话要跟你说。”Dark先生于是坐下，摆出大哥哥的姿态来，拍着已趴在桌上的古琴先生的肩膀说：“说吧，我知道你心里有好多话，说出来痛快点，我听着呢。不，你就当我听不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却半天不见对面的动静，Dark先生推了推他，又说：“我听着呢，你倒是说啊，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今天就当你一垃圾桶，你愿意倒什么就倒什么，我绝对够容量，咋样？说吧啊。”说完又去推，这回却是推不动了，因为古琴先生微微地打起鼾来。
他一定很累了，那些陈年旧事一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硬撑着到现在，早已身心俱瘁了吧，我蹲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他藏在臂弯下那张微红的脸，少年意气，转眼白头，这是他自己说过的话，当初象是有感而发，如今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吧。时光荏苒，又有多少少年意气能经得起白头，那些以超于常人的顽强与能量去坚持到最后的人不是伤痕累累便是早已面目全非，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那多年的坚持意味着什么，在别人眼里早已失去价值的东西对他们来讲因其艰难，因其不可得而弥足珍贵，甚至不敢去触摸。
6、
喝得和古琴先生基本相当的Dark先生明显酒量更胜一筹，因为他还可以踉跄着把古琴先生背回他自己的院子，不是他不肯让古琴先生在默吧留宿，只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个洁癖患者，断不肯无缘由地睡在别人家，尤其是喝醉了之后。
Dark先生摸索着找到古琴先生身上的门钥匙，打开后院的房门把我的同伴放在床上，坐在地板上大喘了一阵才站起身。去洗冷毛巾烧热开水，找可以用来接呕吐物的盆子，我在一边看着他忙活了好半天，心想这个貌似很随意的家伙还真是够细心体贴，到现在找不到女朋友实在是老天不开眼啊。Dark先生忙得差不多了，走过来低头盯着酣睡的古琴先生，歪了歪头，扑哧一声笑出来，自言自语地说：“傻小子，就是犟，这是何苦呢？害得我给你守夜。”他坐在床边，迷迷糊糊的要睡着，又一下子惊醒，看了看犹自安睡的古琴先生，屁股一出溜坐在地上，就这样倚着床边睡着了。
早晨的阳光照进屋子时，这哥俩还没有醒，我却醒了。又或是我并没有睡，因为昨晚他们没有关院子的门，屋门也没有关好，我在窗台上趴着看了一晚上星星，半睡半醒间还听见古琴先生说梦话，说的什么我听不清，但我早都习惯了，无非是那些逝去的岁月里的那些女孩的名字，只是他并不知道，自从他回来后，他梦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那个名字并不是沙之，而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名字，但我敢肯定那绝对是女孩子，因为从这个天生情种大帅哥的嘴里喊男孩和女孩的口气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伸了个懒腰，打算休息一会儿，天亮之后我就想睡觉，一看到太阳我便打瞌睡，回到梧桐树下的我却忽然听到榉木院门的吱咯声，耳朵一立，倏地清醒过来。咪咪小姐这次梳了个朝天的马尾，发际两侧别了一排豆丁小针，倒是清爽可爱。她依然穿着那双麂皮软靴，露着膝盖，背着个软塌塌的大包走进来。看见我，她笑着挤了挤眼，伸出一根手指叫我不要出声，然后悄悄地开了后院的房门走进屋子。我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其实我对咪咪的印象并不好，但又说不出来她哪里坏，于是就冷眼旁观，看一步走一步吧。
咪咪小姐在床边站住，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有些哭笑不得，她再次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地上的Dark先生，Dark先生本就醉得不深，被她一推就醒了，睁开眼正好看见咪咪对着她大做鬼脸，惊得“啊呀”一声叫出来。咪咪小姐随即制止了他，示意他不要说话也不要问，竟指了指门口。Dark先生会意，站起身就往门外走，走到院子里忽然又停下来，挠了挠头，回身看了屋里一眼，皱了一下眉头晃了一下脑袋，还是走了。临走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屋里那个女孩，似乎在说：“你看好了，我走了，出了事情你负责。”我心里好笑，怎么都演起哑剧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喵呜”叫了一声，却再睡不着，只好依旧回到窗台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