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是基本美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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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琴先生一定没想到我被他的礼物拐走了，告别的仪式很简单，我和哎呀肩并肩蹲在后院的窗台上对着他“喵喵”地叫，他从书桌前抬起头看到了我们，招了招手，鬼笑着说：“小两口这么早就起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话音未落，我和哎呀已经双双腾空而起落在墙头，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他一定又低头继续写东西去了，但愿他终于能完成他的作品，为他的故事画上完满的句号。
我问哎呀你要带我去哪啊？她一路狂奔，并不理我，我就这样跟着她东拐西拐地跑了近十公里的路，实在累得喘不上气，只好央求道：“好姐姐，饶了我吧，跑掉我的老腰了。”她才停下来，回头看着我嘻嘻笑着说：“知道大肚腩的坏处了吧，看你那一身肥肉，不锻炼锻炼你还真不成，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轻松多了？”轻松？乖乖隆地咚，想靠运动减肥的同志们快帮我说句话呀，我垂下头，惭愧地说：“是啊，好多了，我又觉得我象一只猫了。”“那好吧，先放你五分钟假，歇一会儿。”她说。我千恩万谢顺带表决心，这才心安理得地趴下来。这里是一座公园，面积不大绿植却很多，高低起伏，山石错落，中央有个百米见方开阔的池塘，零星的几艘小船荡漾其中。“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来这？”我诧异地问。“哎呀，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离开了你的古琴先生，你真的要和他住一辈子吗？”哎呀反问。这个问题我没想过，我还能去哪呢？我不过是一只家猫。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哇！我的忧郁王子又被打回原形了，”她歪着头，“我好象听说你是一只流浪猫来着。”我说过么？我望着不远处的湖水，忽然感觉这里很熟悉，一时说不出话来。“跟我来。”哎呀不顾我的反应，起身就走。“喂，五分钟还没到呢，你耍赖。”我可怜巴巴地抱怨。“我说过么？”哎呀轻描淡写地学起我的口气，头也不回地说，“我想还有点事情你要知道。”“哎，为什么这么说？你想让我知道什么？我可什么也不想知道。”我追上去。“马路，”她跑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严肃地说，“这里是林朴公园。”
洛可的坟被无数落叶覆盖着，上面生满了杂草，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在等你，马路。”他说，“你看，今晚的星星多亮，月亮还没有出来吧。”是啊，月亮还没有出来，还是白晃晃的一片白昼。洛可临走前说的每一句话清晰浮现在我脑海，我羞愧异常。对于一只猫来说，自由是最宝贵的，没有自由，也将没有生命，Come as you are。“爱在你的心里，马路，你不该忘记朋友，不该忘记朋友对你的期望。”哎呀忽然幽幽地说。“你骗我！”我喊道：“你说过洛可没有死，你说他们只是离开了，可是你现在带我到这里来，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没有骗你，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都会离开，但在离开之前，必须对此生有个交代。”哎呀说。交代？谁还需要我的交代？我只是一只猫，忘记了一切的猫，我反驳哎呀：“忘记过去的痛苦有什么不好？我现在很轻松，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么？”“你说什么？”哎呀倏地一抖，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泄下气来，喃喃地说：“没什么，也许你是对的。”
2、
哎呀蹲在池塘边上钓鱼，柔软的尾巴轻轻摇摆，半晌，一条肥美的小鱼被她甩上岸来。“没有猫粮和猫罐头，这是最适合你吃的东西。”她笑着说。我低头嗅了嗅犹自在草坪上蹦达的小家伙，摇了摇头：“太腥了，你不能搞点柴火来么？”“哎呀，看来你不饿，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看着哎呀独自吃完了鱼在那里洗脸，发了一阵呆。“现在我们去哪儿？你诱拐了我，看来我只好跟你亡命天涯了。”“天涯？”哎呀笑道：“天无涯，地无角，眼前便是世界，你还要去哪儿？”“天竺。”我调侃她。哎呀疑惑地看着我，象要看透我的心思，良久，她说：“马路，我第一次看不透你了，你让我害怕。”“哈哈，聪明可爱精灵古怪的哎呀小姐也说这种话了，天那，万恶不赦的大恶猫终于现出了原形，这回你可惨了。”我不理会她的话，继续调笑道。“哎呀，你是死硬到底，不肯说明白了？”哎呀无可奈何地问我，“咦，一直是某某和某某死硬着不肯说明白，现在反来说我，真是没有天理了，要我说什么？我可依旧是一只猫，众望所归，终成正果。”我说。“马路，”哎呀有些恼，皱着眉头说，“你在骗我，你若真的骗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完，她生气地扭过头去。“理我？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这是第三次么？好象是你一直不怎么理我呢。”我说。“哎呀，你，我真的不理你了。”她说完佯装要走，我凑上去，贴着她的耳朵说：“没有机会了，这次你跑不掉啦。”说完扑了上去，哎呀还在假意挣扎，一会儿便软软地窝在了我的怀里。
我就是不说，我心里想着，看你怎么办。我开始享受美妙的时光，虽落叶缤纷，但夕阳温暖，我和哎呀沉醉在这难得的一刻，分别了那么久，我早已不再期盼这一天的到来，但它来了，来得那么自然，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但真的没有改变么？只有我自己知道。夕阳很快地消失在围墙后面，我看着卧在一旁熟睡的哎呀，心里百转千回，她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为什么不能为她做一点呢？如果这样能让她开心，即便让我忘记一切又怎样？只是我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也许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还会离开我，我也会离开这里的一切。
她睁开眼睛，看到蹲在一边打瞌睡的我，笑着问：“你在干嘛？”“钓鱼啊，没看见么？”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哎呀，卫郎不耐清瘦，还是向肚皮低头了？”她反过来笑话我。我不理她，只是问：“我这Pose摆的还够范儿么？如何？”“嗯，使得。”她扑哧一笑答道。我闭上眼睛感受温柔的湖水，凉风阵阵，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这一刻，我等待了多久？原来，答案从来就不是别人给的，只能自己说服自己。
3、
我们还游览了哪些地方？从日落到日出，从田野到楼群，路过雍和宫时我们停下来，站在房顶遥望寺庙里袅袅的烟火，哎呀侧着头看我，我假装未曾发觉，沉默了半晌说：“走喽，这个古怪的地方我不感兴趣，烟熏火燎的有什么好？”哎呀斜瞥着我问：“你不想去看看罗赛师傅吗？”“不去，”我说，“我怕见僧人，看到他们我就犯嘀咕，总想挖掘点自己的亏心事出来，还是溜达的好。”“好的。”哎呀点了点头，偷笑的一瞬却被我发现了。
她仿佛一直在试探我，带我一路沿着熟悉的地点打着擦边球。“喂，马路，”她说，“不想回家看看吗？”“回家？你又在开我玩笑，我哪有家，我现在只盼望温柔美丽的哎呀小姐能收留我，带我享尽这一生的幸福，再双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结伴over，我这辈子就算值了。”我满不在乎地说。“可是——”她说。“可是你还是要走，因为你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只猫的方式，没关系呀，你想走就走好了，你若走了，我就再找别的姑娘多生几窝小宝宝，享受天伦之乐可也不错。”“哎呀，臭马路，你在威胁我。”哎呀生气地说。“我可没有，我只知道猫的世界没有长相厮守，也不需要谈情说爱，说不定我哪天在哪个屋檐下遇见你，你正怀抱着一窝小东西安享做母亲的幸福生活呢。”我嬉皮笑脸地说。哎呀不说话了，怔怔地发呆，其实我又何必说这些，这本不是她想选择的路。
我看着哎呀，她始终在沉思，扑扇着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金色柔光，她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任何人，我们只不过是两只暂时依偎一起获得片刻温存与宁静的猫，我要打破这种宁静么？不，我不能，我笑着对她说：“瞧，你又不说话了，我只是开个小玩笑么，你带我走了这么久，现在该我带你了，来，跟我来。”“哼！”她一撇嘴，轻蔑地说，“你以为你是圣女贞德啊？还‘爱我的人，跟我来！’呢。”说完笑了。她笑的样子真美，我开心地说：“哈！不知道是谁总想当圣女，小心当来当去真变成剩女了，啧啧，多可惜。”“哎呀，讨厌，你又油嘴滑舌。”我油么？能让她多笑一笑就算喝上一桶地沟油也无所谓呀，地沟油？我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来，便招呼哎呀起身走了。
这是一条腌臜小街，露天的排挡从街口延伸到巷末，一股香腻腻的味道钻进鼻子，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紧皱眉头的哎呀，笑着说：“我知道有一家炖的羊棒骨超级棒，我们去偷点吃。”她使劲摇了摇头说：“这么脏的地方，我不去。”其实我并不熟悉这条小街，只是在流浪的时候知道有一户生意人家对待野猫还不错，因为他家后院总有几只流浪的小动物在觅食，偶尔能分到卖不掉的肉骨头。“来吧，”我说：“老鼠你都敢吃，现在又摆起大小姐的架子了。这里可是有好多猫妹妹，你不跟着我，我可不一定回得来呦。”哎呀看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地跟上来，我窃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肉骨头，只是实在不想跟着她再走那些遍布伤痕的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