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刚转身回了座，就看到赵高徐步走了过来。
中车府令，何时有了无需内侍通禀就可直入章台的权利？
想到此，嬴政自然懊恼，因为赵高如此跋扈，都是他纵容出来的。看来寡人这些年来实在是给了赵高太多权利。
他身为中车府令，居然还保有昔年祈年宫中常侍的权利。
赵高远远便看到嬴政面色不善，看来是前线攻赵又出了问题?可是不对啊，顿弱亲自去了赵国行间，据罗网的消息，赵王已经同意换下白起。打下赵国指日可待。
王上为何不喜反忧。
可是，自己必须尽快将这件事告诉秦王，否则过了今夜，又不知要出多少变故。
所以，未等嬴政先发怒，赵高首先下跪，伏在地上，“王上，奴才办事不力，还请王上责罚。”
“看来，你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寡人。”嬴政居高临下俾睨着赵高，手中按着的长剑微微出鞘半寸。
赵高伏在地上，就像街边祈求主人不要撵它出家门的狗一样。原本，嬴政看着这副场景，还能当场一副闹剧用来笑笑，可是现在不同。赵高没有察觉到，嬴政眼中盛放的愤怒和厌恶。
“韩非服毒自尽了。”
“你说什么！”一声雷霆之怒过后，则是短暂的平静。
如果说先前赵高的所作所为都只是给嬴政心头的愤怒添柴加油，那么，这个消息可以说是，赵高给了嬴政点燃的火把。
惊讶之后的平静，这意味着，嬴政现在的愤怒已经达到极点。侍奉了嬴政十多年的赵高，明白嬴政现下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还好，他早有准备。韩非没了，还有李斯。
赵高这才刚跪下，嬴政的内侍突然进来。
看到嬴政的脸色，内侍吓得脸色一青，两腿止不住的发抖，好在宦服宽大遮住了他的惊慌失措，“王上，廷尉李大人求见。”
“宣。”
李斯蹑手蹑手的进来，虽然微微低着头，但是一直看着嬴政的面色。
同样的场景，今天第二次在嬴政面前上演。
李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上恕罪，微臣办事不力。韩非突然在狱中服毒而亡，等微臣发现时，他已无力回天。”
“是谁？”嬴政突然问道。
“究竟是谁给了你们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合伙欺骗到寡人的头上！”
“王上息怒。”李斯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脊背上早已出了一声冷汗。
“赵高，寡人知道你是不要命了。可是，李斯，枉寡人还以为你是可用之人，你竟然也来欺骗寡人。”
王上好平静。
果然，盖聂的回复，让王上死了最后一条心。也许今日自己不先动手，那么明日王上也会命自己派人动手。
韩非之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赵高伏在地上，仔细钻研着平滑如镜的地板上的细细纹路。人生，就是无数条路，不断的选择，不断的向前。倘若选错，小则穷困潦倒，大则性命不保。
韩国的公子，赵高亲自送你上路，也该瞑目了。
韩非死了，死的真快——
嬴政不禁为此伤感，从今以后，寡人彻底变成寡人了。偌大一个天下，唯有韩非那样的人能明白自己的抱负。
何人来替寡人铸一把天子之剑？
嬴政彻底没声了……
看来王上这是伤心了。“逝者已去，还请王上保重身体。”
李斯则有些不明就里，赵高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不怕王上一气之下处死他吗。看来王上和赵高之间的情谊，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嬴政瞟了一眼赵高，不再看他。
“李斯，韩非之死，你除了求寡人赎罪，再无他言？”
韩非的死，本就是姚贾和赵高两人合谋，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行事。就算王上追查，自己也只能落个失职之罪。
思忖再三，李斯突然挺身，双腿仍旧跪在地上，“臣恭喜大王。即得到了帝王之术，又没了心腹之患。”
“继续。”
“王上当年要韩非，为的自是他的才华；如今韩非著书数十篇，已足够王上约束群臣，法治天下。此为其一。这其二嘛，韩非一死，朝中诸臣都会称赞王上贤明。王上可知，王上先前对韩非的种种优待早已引起群臣非议。韩非乃韩国公子，他上奏存韩主张，朝中上下无不提醒王上提防此人。现在，此人已死，王上便失去了最大的弱点。”
“李大人所言，亦是朝中诸臣所想。为此，赵高也祝贺王上。”
沉默良久，嬴政突然按回了他腰间的配剑。
“李斯，你所言不错。”
“王上圣裁。”李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高则有些意外，王上今日这是怎么了。除非，六剑奴他们几个暴露了。这几个狗奴才，这点事都做不好。
“你回去吧。”嬴政看着李斯，脑海里却浮现出韩非的影子。韩非死了，寡人这下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李斯如释重负，他出了殿门。入宫时的满天晚霞已被群星璀璨所取代，今晚真是个好日子。可是，他走了几步，却又转身回看灯火通明的章台。
“王上，我才是那个能为你铸造天子之剑的人。”
————
“王上，赵高知罪。”
“又是这套说辞，你以为寡人还会相信你吗？”
“王上，赵高自幼便跟随王上至今，虽有僭越之举，但都是为了王上考虑啊。王上太过偏爱韩非，朝中早已不少诸臣非议王上。赵高此举，不仅仅是为姚大人沉冤，更是为王上千秋大业着想。方才李大人也说了，韩非，就是王上的弱点。所以，就算明知大王会处死赵高，赵高，还是会派人杀了韩非。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说到此处，赵高微微抬头，却见嬴政仍旧阴着脸，一言不发。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王上对韩非动了杀机，那此事，也还是要奴才去办。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为王上保全名声。”赵高转圜语气，他想试试，王上是不是确实对韩非起了杀心。
“一派胡言!寡人现在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看到嬴政恼怒，赵高心里便有了底。“王上，赵高所言，句句在理。王上若是亲自下令处死韩非，那先前为了韩非不惜出兵攻打韩国，而今又一气之下处死韩非，朝臣，六国诸侯，都会耻笑王上过河拆桥！”
“你——”嬴政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你起来吧。”
事情的发展全数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赵高自然暗暗自喜……
一旁的樊於期看着这一幕，拉长了脸。王上竟然喜欢这样油嘴滑舌的小人……
我呸！
“不过，寡人看你身兼数职，也是太过辛苦。寡人体恤你，你日后就只负责管好寡人的车马就是了。另外，罗网的那群刁奴，寡人也已经见识过了，日后若是无诏，不许再招摇过市。”
王上竟然为了韩非削了自己的权利，赵高不由得咬紧牙齿……
可是他能如何。
“奴才谢王上体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