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仲夏夜的琰京尚在一片喧嚣之中,即便比不上秦淮的纸醉金迷,靡靡梦境,却也是极为热闹的。
离长安街不远处,乃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聚集居住之地,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深墙大院,颇有威望。但处于其中的太子府却似乎是一个异类,即使他规模宏大,布局规整严谨,但于金砖玉瓦的众多宅邸中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此时昀桑正站在太子府高墙外一棵杨树上,向太子府里望去,浓黑的暮色并不能看清其中格局,况且还有众多树木花草所阻挡。坐北朝南,汲取琰京盛阳龙脉之气,这位置倒是极佳,不过死板的回字设计,让它于众多楼阁中黯然失色,即便如此,却也不能否认个中草木种植之位置确有周易之妙,这到算是它唯一的看点了。
算清了它其中格局,脚下雾揽芳华一现,几个起跃间,落地无声,连曳地的幕离也未曾浮起,昀桑便入了主院内。抬脚堪堪接近卧室,一缕微风将她耳畔垂下的一缕青丝轻轻卷起,几乎同时,昀桑身形一动,飘向了一旁湘妃竹顶,而刚才她所站之地正前方一株竹竿上赫然插着一支徽州紫狼毫,笔尖犹自颤颤。
昀桑瞥了一眼,心道长孙引修神识范围已经到了如此敏锐广阔之境了吗,脚下却不停,一点足尖竹枝,向院内深处而去,步子不禁带上了内力,正在奇怪自己快到门前也毫无阻拦时,一道亮丽的幻影直取她面门而来,此时却不带任何杀气,只周身带着浓厚的气势,目的势必要掀开她的幕离,昀桑扭转身形,却为时已晚,强大的气流已经将她头顶幕离掀翻在地,随着眼前突然开阔的视线,昀桑伸手指间变幻化去幻影周身气流,将之缚于掌中,摩挲了下这只笛子莹润的笛身,才弯腰捡起地上幕离,看向门前一身天青寒月云纹,素色淡然的男人道:“昀桑不请自来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却见长孙引修似是轻轻笑了声道:“昀桑哪里话,深夜来访我未能出门相迎,倒是我失礼了。”
“今日确是昀桑失礼,但殿下体内余毒不容耽搁,还请殿下理解。”
“昀桑是在担心我吗?”
昀桑抬眼,望进一双深邃眼瞳,仿若二月山涧泠泠碎却的融冰,浸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温煦,款款温柔让昀桑心中不禁一动。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道:“昀桑自然担心殿下,朝堂凶险,深宫谍影,还请殿下保重身体方能化险为夷。”
长孙引修深深看了昀桑半晌,方道:“昀桑不必如此见外。”
昀桑心下思索,倏然间微笑,将掌中玉笛递与长孙引修。
长孙引修接过玉笛,便与其进了房中。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昀桑刚伸手,长孙引修便伸腕,轻轻搭上,半晌道:“体内余毒基本已清,只需再服五帖药剂便可,再将其中连翘二钱改为半钱,升麻去掉,加上羌活一钱。”一边说着,一边将其写于纸上。察觉到那束一直凝视自己的目光,昀桑微微偏头,与之相遇道:“殿下为何一直盯着我?”
“昀桑秀色可餐。”
正好写下最后一笔,听闻此言,笔尖毫无防备一顿,字迹有些微澜,搁下笔,昀桑方问道:“四公子都和殿下一般如此会讨女子欢心吗?”
“我与他们三人不甚熟悉,但想来应是比我更甚。”
似乎察觉到昀桑并不相信,又看向昀桑,眼底泛着淡淡笑意道:“若非如此,也不会府内无人了。”
“我还以为,应当是殿下自己无心于此呢,”抬眼望着长孙引修道:“若不然,又有谁能逼迫殿下。”
闻言,长孙引修眼中淡淡的笑意不减,只是为昀桑添了些茶道;“我所言句句属实。”
今晚来此不但为了长孙引修之毒,更为其他。不再纠结此事,昀桑开门见山道:“殿下似乎早已认出我了。”
“也不算早,”看着眼前少女透着疑问的眸光,长孙引修忍不住微笑道:“昀桑给我药丸时我才认出。”
原来如此。昀桑心中了然,自己第一次救长孙引修时,并不想暴露身份,便在照顾了他即将醒来的前一天提前离开,却留下了装着丹药绘有木槿的白玉瓷瓶,想是再次为其看诊时拿出了一模一样的瓶子暴露了自己。
“若是有心仿制,一个瓶子似乎并不能说明问题。”
“先不说瓶子乃上好白瓷所制,便是瓶上所绘木槿笔触,也绝非一般人能仿制”讲到此处,长孙引修抿了抿手中茶水,看向昀桑接着道:“还有最为重要的是昀桑身带异香,着实让人难忘。”
听到此处,昀桑飞快地看向长孙引修,却在触及他依旧带着温柔笑意的眼时,提不起应有的警惕,心中只叹道,真是出师不利。昀桑自己清楚知道自己自出生便带有淡淡木槿香,可能与她的娘亲喜好息息相关,但昀桑自小随师父行医,常年浸淫于众多药草中,一般人着实难以发现自己的异香,况且自入朝为官后,衣上多用熏香,房中放有香囊更是难以察觉,不想面前之人竟能如此敏锐发觉,实在是让昀桑不得不佩服。
想到自己竟被男子以这种方式认出,昀桑不禁有些微微赫然,却突然及恭敬地向长孙引修行礼道:“昀桑此番入朝为官,还请殿下为我保守秘密。”
即使她与这位太子殿下根本算不上熟悉,但毫无理由地,昀桑并不想与之为敌,除却作为敌人他强大而隐忍不发的实力,可能更多的是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昀桑多虑了。”
似是理所应当般,昀桑并没有询问理由,只道:“殿下为何不问我入朝为官的理由。”
“你若想告知与我,自会说,若是不想,我又何必强求于你。”
昀桑竟无言以对,心中却颇为感激道:“多谢殿下体谅。”
“昀桑不必谢我,我不过随心而行罢了。”看着眼神依旧温柔的男人,瞳中波光更为澄澈,于轩窗中透出似练的月华荡漾出一片旖旎幻境,似醉似痴。
随心而行吗,似乎与我一样呢。昀桑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涟漪,不语,心中却是一片异常安然纯净的天地,静谧而深邃。如此境地让昀桑忍不住抬眼,向着她绽开自己于琰京中不多的笑意。
像是一颗玉珏掷进了苍苍无波的浩瀚心海中,溅起的晶莹,漫延开来,掀起了浩如烟海的波澜,震荡着,终成昆山玉碎之势,让他整颗心都颤动不已。这是怎样美丽的笑容,于月光中熠熠生辉,似乎要随时羽化而登仙,朦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