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腰还记得自己有一次烫伤了手,郡主让九香姐姐拿了崔家秘药,最好的玉肌膏,连不太严重的烧伤都能治好。
这样价值千金的宝药,却给一个小小的二等侍女用来涂烫伤。
而且,还是一个别有用心的暗桩。
玉腰早已冷硬的心泛出一丝柔软,也因此而愧疚自己注定要对不起常夏。
不过让她庆幸的是,以前的许多年,七殿下都从未派人联络过自己,更从未下过伤害常夏的命令。
她就这样在千竹院潜伏多年。
直到前一阵子她突然被启用,心惊胆战,生怕七殿下传达什么对常夏不利的命令。
若接到那样的命令,她当真还有勇气动手吗?
就算有勇气,她当真就下得了手吗?
前一阵子,谢玄传唤过一次玉腰。
那时玉腰的心情极为沉重,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殿下只问了些郡主的日常起居就让自己回去了。
那时的玉腰迈出七殿下别院时,心情何等轻松。
可是今日不同。
今日过后,郡主便要知道自己是个别有二心之人了。
玉腰满脸苦涩跟着谢玄往外走,心中铁铅般沉重。
谢玄走在前头,突然回头对寒披道:“去把卫无道喊来。”
卫无道是崔家替谢玄请来的名医,在江湖中很有名望,堪称再世华佗。
但他这人风流不羁,好美人,好美食,好美酒,与寻常的医者很不一样。
崔家用数样美食美酒的秘方为交换,请他来治谢玄的寒毒。
这么多年来,谢玄的寒毒虽然时时发作,但他仍然能有力气习武,卫无道也功不可没。
…
常夏万万没想到,谢玄会亲自上门来。
今日定北王府的众位主子都不在,所以会客室里,只有常夏与谢玄。
谢玄一见常夏,就发现她脸色并不好,神思有些倦怠。
他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常夏揉揉眉心:“无碍。”
她抬眼看谢玄,挑眉轻笑道:“七皇子殿下所来何事啊?”
明知故问。谢玄用玉扇敲了敲桌子:“叫七哥。”
常夏拖长了声音,不情不愿喊了一声:“七哥。”
谢玄这才满意,轻笑了一声:“所来为二。”
他指了指玉腰:“一是给你送人。”
他又指了指卫无道:“二是叫这卫无道给你诊诊脉。”
卫无道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色黝黑,全然没有仙气飘飘的神医样子。
他眼神暧昧地在常夏和谢玄身上打转,对着谢玄挤眉弄眼:不会有喜了吧?
谢玄显然习惯了他这副做派,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就让卫无道收敛了神色,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须,摆出道骨仙风的高人模样,冲着常夏拱了拱手:“还请郡主让在下把把脉。”
常夏挑了挑眉,看向谢玄,眼神示意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看着常夏:“昨日晚宴,你突然头疼,让他替你看看。”
常夏随意挥了挥手:“那就有那么娇弱,还是先来说说玉腰的事情。”
谢玄皱了皱眉,顺了她的意:“也好。我今日带她来就是告诉你,这个暗卫以后归你了。”
常夏挑眉轻笑:“她好像本来就是我千竹院的人。”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玉腰,问道:“你叫什么?”
问的自然是本名。
玉腰跪在地上,面色恭敬:“奴婢原名朝明。”
常夏撇撇嘴:“嘁,玉腰好听多了。”
谢玄拿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以后便是你的人了,还不是随你心意?”
常夏靠在椅背上,看着神色紧张凝重的玉腰,轻笑道:“你自己喜欢哪个?”
玉腰默了一默,才迟疑着道:“喜欢郡主赐的名字。”
常夏得意地斜了一眼谢玄:“我就说,我这个好听多了。”
她以手撑脸,歪着头看向玉腰:“前尘过往,我不计较了。但若有下一次背主,我的手段可是很可怕的哦。”
玉腰心中一凛,神色更为恭敬地磕了头:“若有下次,鬼神共弃。”
玉腰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受罚甚至丧命的准备,却不想郡主这般宽慈。
谢玄见这桩事已处理完毕,开口道:“现在能让卫无道看看了吧。”
常夏皱了眉头:“我不爱喝药。”
谢玄没说什么,但就是坐在堂中,不说话也不走,无声坚持。
常夏端茶送客了好几次,谢玄就当没看见似的,气定神闲地品着茶,还慢悠悠说了一句:“定北王府的紫金小山种当真是极品。”
常夏又看了一眼卫无道,这人一双贼溜的眼睛在她和谢玄身上看来看去,不时嘿嘿偷笑,笑得人毛骨悚然的。
常夏最终妥协道:“行行行,看看看。”
她伸出手放在桌子上。
玉白皓腕与紫檀木桌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像一柄剔透美玉放置于上。
卫无道摸了摸山羊胡子,站了起来,准备诊一诊常夏的脉。
谢玄清咳一声:“等等。”也站了起来,走到常夏面前,掏出素白绢帕,放在了她的手腕上。
谢玄淡淡道:“诊吧。”
常夏:“…”
卫无道暧昧地看了谢玄一眼,谢玄面无表情。
卫无道嘿嘿一笑,将手放在绢帕上,闭眼诊起了脉。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表情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莫非她身体情况很不好?莫非她中了什么暗算?
谢玄心中一沉,立刻问道:“可有什么不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卫无道摇摇头:“郡主身体康健,心跳有力,脉象平稳,并无不妥。”
心中泛着的紧张烦闷突然散了,但谢玄声音冷了一些:“那你为何那般表情?”
卫无道理所当然:“诊脉之时自然要面色郑重,否则怎能显出高人模样?”
谢玄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这轻轻一笑,笑得卫无道浑身不自在,连忙拱了拱手:“既然无事,在下先告辞了。红袖还在等我呢。”
盛京中有一家清倌楼名噪天下,唤作藏月阁。
红袖正是藏月阁头牌之一。
卫无道跑得极快,一溜烟就没了人影。江湖中人,果然身姿矫捷。
一瞬间,屋里只剩了常夏和谢玄两个人。
经过昨夜和玉坠的讨论,常夏现在看谢玄总是有些怪异,不由自主去打量他。
谢玄今日一身蓝色云纹锦衣,面如美玉,与头上玉簪无异。
只是一个低头啜饮的动作,就让他显出不一般的风姿来。
啧啧,真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人啊。
谢玄早已感受到了常夏的目光,只是假装不觉,但她一直盯着自己瞧,目光炯炯有神。
谢玄只好清咳了一声,看向常夏:“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常夏并不挪开眼,只是懒洋洋答道:“只是在想,七哥昨日为何答应与他们比试?”
指的自然是大皇子谢泱与四皇子谢舒。
谢玄被她问得一愣。
为什么呢?
因为想让他们察觉到危机感,逼着他们先出手。
可谢玄是一个十分清醒的人。清醒到都能冷眼旁观自己。
昨日他分明就是被大皇子针对常夏的那一句话激怒,仅此而已。
他的心,已经乱了。
谢玄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打草惊出蛇,才好断其七寸。”
这样便合情合理了。
《荀子·议兵》有云,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后发制人,最危险,也最高效。
常夏点点头,心中对玉坠道:你看,我就说吧。他这样走一步看一百步的人,早就在昨日就布好了全盘的棋了。”
玉坠却没有回应,常夏的心声像是石沉大海。
常夏倒没有在意玉坠回不回答,冲着谢玄问道:“看来七哥心中有章程了。”
谢玄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另外一桩事:“下个月我将要启程去西北,那边已有旱情,只是现在还未有爆发出来。”
有了旱情,便意味着下半年会颗粒无收,冬天的时候老百姓就会饿死。
谢玄这是要未雨绸缪了。但他为何要亲自前去?
常夏一瞬间想通了全部关窍:“你这是要故意离京,制造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谢玄离京,这么好的刺杀机会,其他人能忍住不动手?
别的人不说,大皇子谢泱和冯家绝对忍不住。
可能原先他还不将谢玄放在眼里,但经过昨日被谢玄那般折损了面子,他一定会出手。
常夏挑了挑眉:“看来七哥早有打算。”
昨天的比试果然不是偶然。
常夏撇撇嘴,亏她还有那么一丝丝丝丝感动呢。
她就说,谢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别人做什么冲动的事情。
事情的顺序其实是昨日谢玄先为了常夏动怒,夜里才想到这个对策。
但谢玄并不打算解释,而是沉默着。
这沉默在常夏看来,便是默认了。
她沉思起来。
既然不是谢玄,那会是谁啊?
紫薇运道,非帝王不可有。
谢天凌?
还是北梁的太子?
总不能是北梁皇帝吧?
不不不,北梁皇帝年纪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跟上一世的自己发生什么故事。
常夏有些烦躁地挠了挠额头,把这件事丢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