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唐若棠说话的语调总是那样轻快,听上去充满愉悦,“晚上陪妈妈一起去Luz aromática吃饭怎么样?”
纪宸冥回答得有些勉强:“上个月不是才回家吃过饭吗?”
“可是咱们母子俩好久没单独吃过饭了,”唐若棠对儿子的回答不太满意,“Luz aromática就是之前和你说的非常正宗的西班牙餐厅,”女人说话的速度微微迟了些,“你晚上还有工作要忙吗?”
“没有,”纪宸冥快速接上话,“那就这么办吧,几点?我去接你。”
“你开车回来太麻烦,六点半,堂南大街,餐厅门口见!儿子拜拜!”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挂掉了电话。
男人抬手看表,五点五十四分,随意地收拾了桌面上的文件,拿起车钥匙下楼去。
“你看看你,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没轻没重。”纪泊还无奈地看着满面挂笑,蹦跶着准备上楼收拾东西的妻子,数落道。
“你就是羡慕我有机会和儿子一起吃饭,你没有。”唐若棠朝丈夫吐吐舌头。
“我?”男人被妻子幼稚的言行逗笑了,耸耸肩,“我是这样的人吗?”
女人不答,蹦蹦跳跳满心欢喜上楼去了。
“真是……”纪泊还笑得十分宠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却不多说什么。
“不让儿子来接你,你怎么去啊?”他仰头朝二楼走廊喊道。
“你的司机雇来是摆设吗?”唐若棠从楼廊的护栏探出头,狡黠地笑着。
“好好好,”纪泊还专心地投入茶道中,半晌,似是骤然间想起来什么,时逢妻子从电梯走出,男人说道,“和儿子吃饭的时候,注意一下言行啊。别好好的一顿饭又惹得他不高兴。”
妻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这话你得对爸说去,我才不会那么没眼力见呢。”
纪泊还缓缓将茶从壶中倒出,脸上笑容淡了点:“爸也是被逼无奈,不然谁不疼爱自己孙子。”
“是啊,爸的‘疼爱’疼得儿子一个月家都不回几次。”
“若棠,”纪泊还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老爷子在的时候别用这样阴阳怪调的语气说话。”
“我知道。”女人嬉笑,“那我走啦,晚饭你自己解决。”
“行,路上小心。”
“哎呀,”唐若棠在门口停住脚步,指着纪泊还举在半空中的青瓷茶杯,“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空腹喝茶,尤其绿茶,伤胃。”
“知道了知道了,”丈夫对妻子挥挥手,“你赶紧出发吧,迟到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唐若棠瞄向客厅后壁正挂的时钟,分针已经跨过十二,女人叫了一声不好,便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所幸路上没有堵车,六点二十六分纪宸冥勉强赶到餐厅。
抬眼确认过名字之后,便听话地站在门口等待。
“纪先生,”值班经理一眼认出门口站着的人正是最近频繁出现在财经报纸上的纪家少爷,赶忙笑容可掬地从餐厅内走出来,半躬身子,一幅屈身讨好的模样,“您要不要进去等,我们给您安排上宾房。”
“我在等人。”
“昂……昂好的,那我们给您准备好包厢。”
“嗯。”
“臣臣!”唐若棠遥望见纪宸冥已经站在门口,就让司机在街口临时停车,然后急不可耐地打开车门,朝男人的方向跑去。
一声呼唤,纪宸冥循声看去,母亲踩着中跟,大步流星地跑来,他无奈只好迎上前,扶住母亲:“穿高跟鞋还跑这么快,脚崴了怎么办。”
“嘿嘿,我穿高跟鞋跑步很在行的。”唐若棠挽住儿子的手臂,指指餐厅,“走吧,咱们现在过去。”
“嗯……”
这一声,应得极其漫不经心。
男人转身,正欲与唐女士一道进入餐厅,视线从地面抬起一霎,黑裙的背影恰巧消失在门前。
脚步宛若被胶水站住,怎么都迈不动。
“怎么了?”唐若棠发现纪宸冥忽然愣住,感觉有些不对劲,浅声询问,可他只是摇头。
“没事,我们进去吧。”
“阚小姐,”经理见到阚安寻也是一幅见到祖宗的样子,“要大堂还是私人包厢?”
“私人包厢。”她浅笑。
“好的。”经理颔首,亲自领着二人走到阚安寻专属的VIP包厢,待二人坐下,恭敬地递上菜单,“阚小姐和这位女士有什么吩咐直接按铃,会有专人伺候。”
“麻烦你了。”罗绮筱笑道。
经理礼貌笑着退下了。
罗绮筱点菜的空隙,阚安寻接了一通电话。
铃声响起,她在屏幕上匆匆一瞥,就拿起手机走出包厢。
“还有什么废话要讲?”
“安安,爸爸求你,不要公开星星的身份……”
阚方良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不耐烦地打断:“你是怕她在娱乐圈混不下去还是怕自己被逐出国家医学研究组织?”
“我……不是这样的,安安,你听爸爸说,”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急躁,“星星,星星她不知道这件事,万一这件事情被曝光,照她的性子,肯定会报复你,你……”
纪宸冥和母亲走过拐角,一句话,引起了唐若棠的注意。
“你觉得我就那么一点当医生的能耐?”
她循声而望,走廊尽头的身形分外眼熟,就连声音也是。
“妈,我们就坐这儿吧。”
纪宸冥对母亲指了指就近的包厢。
他当然知道走廊尽头说话的人是谁,但他不能再走近。
“好。”女人视线停留在走廊尽头,微微颔首。
“我……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阚方良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什么。
“阚方良,我在电话里就痛痛快快告诉你,”阚安寻一如既往冷着声,语调中察觉不出丝毫的感情,棕色的眼瞳嵌入走廊中微弱的橙黄色灯光,“我既然做了公布秘密的选择,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一个阚星颖,还撼动不了我。”
“我选择做医生只是出于对妈妈的承诺,和自身的梦想没有多大关系,所以即便有一天这个医生当不成,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
“即便你们把双相情感障碍公之于众,即便我最终迫于舆论从医院辞职,我阚安寻,在医学界,一样能被称为前辈;可你和阚星颖就不一样了,一个,会被医学界永远唾弃;另一个,会成为整个娱乐圈的笑柄。”
“阚安寻!你不能这样!”电话里阚方良的声音几近嘶吼,“我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你怎么可以毫不动容!我是你父亲!我生你养你……”
“父亲?”她嗤笑道,电话里男人的吼声蓦然间小下来,兴许是这笑声,宛若一把利剑深深穿过他的心脏,“是啊——高高在上的父亲,不近人情的父亲,亲手把女儿送进地狱的父亲,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我为我身体里流着一半你的血而感到可耻。”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啊,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一次,阚楚也是这么和我打感情牌的,为阚星颖。”
“我很好奇,一个私生女,到底有什么值得维护?”
“你不能这么说!星星的母亲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如果不是她舍身救我,你根本就没法出生!真论脾性,星星和我们才更像一家人。”阚方良反驳道。
“是啊,所以都怪她妈妈,当年为什么要救你。”
“你这种人,就不配拥有活着的权利。”
“哦对了,忘记和你说一件事儿,”阚安寻脸上的笑容有些瘆人,“我决定,过两天就把妈妈的名字改回来,然后回到朴家。”
“再过半个小时,网上应该就要炸开锅了。”
“安安,我求你,爸爸求你,你别这样做,我,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洗心革面,你能不能给爸爸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爸爸求你……”
“我没那么大方,阚方良,你欠我的,欠我妈妈的,我心里都记着,”她的笑轻蔑到了极点,“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也该告诉你。”
她停顿须臾,电话那头的声音静得可怕。
“这一切,都是我早就计划好的,从2020年出国的时候就计划好了。”
“所以,不要急,该报复的,一个都少不了。”
话音刚落,便直直挂掉电话,男人的声音让她听着实在刺耳。
“安寻!”唐若棠从洗手间回来,恰好看到挂掉电话的阚安寻,她惊喜地叫了女人的名字,然后朝她走去,“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儿!”
听闻回首:“教授?”目光放去,视野中不仅有走来的唐若棠,还有……对面包厢门口的男人。
纪宸冥。
“好久没见,你怎么又瘦了?”唐若棠心疼地摸摸她削瘦的脸颊,“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休息好了吧?”
阚安寻笑着:“只是最近。”
“你呀,别总那么拼命,要多注意身体和休息,临床医生这一行,精力不支很致命的。”
“嗯。”
“平时也要注意情绪调控。”唐若棠细心地压低了声音,这位教授,在阚安寻大学时期二人关系极其要好,畔若母女,自然清楚学生的心理问题,像安慰女儿一般,抚了抚她的乌发,“不要胡思乱想。”
“好,知道。”这样甜甜的笑容,许久未见了。
“你一个人来的?”唐若棠东张西望,“要不和我们一起吃吧?正好我儿子今天也在,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不用不用,”她连忙矢口拒绝,“今天和我妈妈一起来的,想着母女很久没单独吃过饭,而且也有些事情要谈,所以……”
“好的好的,”教授笑道,“母女俩单独待待也好,我就不勉强。”
“嗯,您赶紧回包厢吧,我刚刚接了个电话,我妈应该快等急了。”
二人在转角挥手告别。
阚安寻回到包厢,罗绮筱已经在平板上点好菜,她把ipad推到女儿面前:“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
“我不挑,你点你喜欢的就好。”
罗绮筱点点头,看着阚安寻下了单,问道:“什么电话啊?接了这么久。”
阚安寻抬眼看了眼母亲,搪塞道:“公司的事,中午安排了人查财务。”
她半信半疑颔首。
“妈,”阚安寻把ipad摆到一边,对上母亲的视线,严肃道,“我决定把你名字改回来。”
女人皱眉,看上去并不十分愿意:“这……改名涉及到个人信息的更改和财产变更等等,更何况,朴家……”
“你放心,”她握住罗绮筱的手,“让你回到朴家,是朴覃的意思。”
“至于个人信息,我和朴亓下午整理过,‘罗绮筱’这个身份所属的材料我们只取必要的,我想让你,彻彻底底回归朴语的身份。”阚安寻说得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妈妈,作为‘朴语’的时候,才是你最快乐的时段不是吗?”
半晌,罗绮筱脸上渐渐显出笑意,她伸出另一只手覆住女儿的手背,“你和朴亓费心了。”
“别这么说,”她顿了顿,“前二十四年我没尽到女儿的责任,等明天阚方良签了离婚协议书,我们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名正言顺地从阚家走出来。”
“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