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四月较其他月份来说还算得上是个讨喜的月份,一来天气不会太热,就算是偶尔热的厉害,让人不适。这时候老天爷变得善解人意起来,像是一位被人爱戴的领导一样,它能体会到下属的辛苦与诉求,总是能及时的洒下几场不大不小的细雨,来缓解高温。二来清明小长假过后,要不了多久就是五一劳动节。
李子祥本来觉得自己节假日二十四小时值班已经够苦了,但他节假日值完班后至少还可以补假。
但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不止是清明要上班,就连五一劳动节也不能例外,为了不丢掉那份勉强糊口的工作,而在岗位上苦熬着,传闻劳动节是芝加哥工人为争取实行八小时的工作制通过努力斗争来实现的,可是现在大部分人不仅上着八个小时以上的班,拿不到一分的加班费,就连五一劳动节休息的权利都没有,这是何其的讽刺。这些他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苦,比他苦的人多了去了。
对于假期,他向来不知道如何去安排的。除了上网,睡觉,看书,他想不出别的方法来消磨时间,况且他讨厌回到家中,因为一回到那个家里就免不了受父亲的说教,几平米的家渐渐容不下他的个头了,他连个躲得地方都没有。所以他假期通常在外边度过。公园,网吧,茶馆,电影院都是他的去处。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些地方,只是为了找个相对不那么讨厌的地方待着。
公园里小孩子太过吵闹,网吧他早就过了那股新鲜劲了,在茶馆里喝茶的人们向来不会是喝“光茶”,其中会穿插着“斗地主”,“刁青”这些娱乐活动,来到茶馆不打牌的人就是像是吃饭时只吃饭不吃菜一样的另类,李子祥就是这样的另类,他还算有点自律,因为他在学生时期见过把生活费输光,吃了一个月馒头咸菜的同学。他也知道自己这点斤两,微薄的工资远不够自己挥霍。他不能确定自己赌桌上输或赢的时候能否及时的收手,所以这些东西他从来不敢沾的。
没了这些活动,茶馆对他来说自然也是枯燥无味的,但无论干什么都好,他白天就是不会待在家中。在外边,他像机器一般机械的找些事情来做,不单为了娱乐,只为消磨自己意志与精力,到了晚上回到家中就可以蒙头大睡,不被唠叨与说教。
但这个五一假期与往日的五一有了些不同,他与人约定好了去山城重庆旅游。他向来讨厌旅游,或者说大多数旅游不能称之为旅游,只能称作外出。在他的心目中旅行一件是愉快,放松的事,但是轻松与愉快是需要代价的。他很清楚的知道以他手中所掌握的金钱来看,绝不可能得到愉快与轻松的体验,冗长的行程先消耗了人大部分的精力,随后而来拥挤的景区,低廉的食宿把人刚开始那股兴奋劲而抛到谷底。体验好坏与付出的金钱是成正比的。
到底重庆人是不是四川人?这是川渝人民历来争论的话题。李子祥对于这种争端不是很感兴趣,只是略有耳闻,因为他要去重庆才从脑海中想起关于重庆的一些东西来,四川与重庆的那些事他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湖北与湖南,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广东与广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他希望四川与重庆的关系像这几个省一样简单明了就好,而不是像山西与陕西那样,看似有那么点联系,可是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现在他最关心不是这些祖辈上遗留下的历史问题,而是摆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问题。他只在书本上,网上有了一些大概了解,知道那里是山城。山城意味着路途遥远,道路崎岖,旅途的颠簸与劳累,这些他尚能接受。他最舍不得的还是来回的车费,食宿,这些对于两千一个月的他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尽管他有这些顾虑,他还是选择去了,因为去哪里不是重点,和谁去才是重点,他并不是去看景的,而是去看人的。倘若叫他一个人去重庆,他是决计不肯做这种花钱找罪受的活动。
约他一起去的人是他的高中同学岳红,如果是她的话,别说重庆,就算是新疆,西藏他都愿意走上一遭。她是李子祥做的一切无意义事的理由。
在高中时,成绩好的学生有一个圈子,成绩一般的有一个圈子,成绩差的也有个圈子,每个圈子都有它固有阶层,就像民警与辅警一样,除了工作学习之外,在其他方面难有交际。在学校,最差的学生常被用于跟最好的学生比较。因为在同一条线上的最远的两端是最容易被人记住的,学习的优劣,家境的贫富,相貌的美丑,性格的好坏,正如卡西莫多与艾丝美拉达一样,在两个相反的道路上走的越远越让人印象深刻。李子祥与岳红的成绩一般,不会被拿来与优等生与比较,他两家境也一般,甚至李子祥还要差上许多,但是岳红有着女人天然的优势,那就是漂亮。如同金钱与权力一样。这些东西太过于耀眼足可以让人忽略掉他们的成绩,出身以及性格。
岳红的身段不高,具有南方女孩普遍的小巧玲珑,但她身形发育的十分匀称,不像有些女孩那样过分的丰满与瘦削,整个人看起来自然舒服,就像是小一号的模特一样。仅仅是这一点就让她不乏许多的追求者。
她是上圆下尖的瓜子脸,也就是标准的“网红脸”,因此常有人开玩笑的说她下巴可以戳烂纸张。现在这个年月“网红脸”虽是个贬义词,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漂亮。有了这些坚实的基础,只需在上边稍稍做好五官的点缀,不出什么大的岔子,便是个美人了。她的嘴唇单独来看有些过分的小和薄,但是放在她尖细的下巴,却又显得比例合适。她的五官都小,高挺小巧的鼻梁,细细的眉毛,细细的眼睛,但也仅仅是标准五官前提下缩小了一号,绝不因为小便粗制滥造,就像是在米粒,核桃上刻字一样,反而比在巨石上雕刻,需要花费更多的耐心与技巧。她是丹凤眼,细且狭长,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一条缝,像是狐狸打盹时候的神情。她不笑的时候,因为眼角微微上扬的缘故,就更像狐狸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魅惑,简直要把人的魂勾走。因为这种神情,李子祥见过几次之后就再也忘不了了,他时常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害怕自己的魂被勾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李子祥心中把岳红描绘的过于美好了。岳红固然漂亮不假,但也是凡人。
更加难得是她的皮肤十分的好,简直没有一点皱纹与瘢痕,透过她白皙的皮肤,还隐约可以看到几丝健康的红润,在这个女孩子普遍不会化妆的年纪实属难得。
不能例外的,李子祥喜欢她。
这种喜欢单方面的,相比于岳红,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家境,成绩,哪一样配得上她呐。尽管他的长相并不差,但相较于岳红的耀眼来说,就要暗淡许多了。某种程度上来说,女人的相貌就是她们的天生的财富,男人喜欢女人美丽的面容,女人等价出售自己的美丽,越是漂亮就越是昂贵。正如土大款包养俊俏的小姑娘,其实是一种等价交换,男人用金钱购买美丽,女人为了金钱出卖美丽。
在高中时,他们之间的接触虽然少,但总归能天天看见,始终还未断绝那点心思。到了高中时毕业以后,他曾一度断了他心里这点念想,他觉得他与她越来越远,他们就像是两条平行的线,李子祥只能远远的望着她。在这之后,他万不能想到能与岳红有什么交集,就像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一名辅警一样。
在以前,岳红虽然觉得李子祥长得不算差,但是多少觉得李子祥有些木讷,加之她的追求者众多,倒也不很在意李子祥这个人。尽管追求她的人有很多,但是她也绝不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倒不是因为她觉得爱情像西方文艺作品里一样曲折而伟大。她很清楚自己的样貌,所以她知道追求自己的人是为的是什么。她决心利用这一点找到另自己满意的另一半为止,在这方面她有着绝对的自信,因为只要她漂亮的面貌存在一天,她在爱情方面的好运气就永远不会中断。在这之前,她精明回避着来自不喜欢的人的爱意。正如她相貌一样,是个漂亮又不失狡黠的女人。
他们之间的开始源自于一场闲聊。因为李子祥一开始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与她接触。她说什么,他都耐心的听着,并给出恰当的回答。岳红接触过太多的男人,因为她自身的条件够好,不会轻易的仰慕别人,不容易像一般的女人那样轻易的被爱情蒙住了眼睛,所以她就能发现他人的缺点。
他们大多数都过于自负,通常在两人还未真正的确定关系时,男方便喜欢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提出强势的意见与要求,这一点让她十分的反感。
就单论李子祥这个人来说她是瞧不上的,但是李子祥这样有礼貌的男子已然十分的少见,在找到自己所喜欢的人之前,他倒不失为一个陪伴与消遣,像是临时换上的汽车备胎一样。
因为两人常在手机上聊天的缘故,李子祥看不到岳红的脸,自然就不会紧张,他收起了他的胆怯,小心翼翼说地着自己的思想与见识,好在他知道的见闻,轶事以及思想足够的丰富。亦有可能是他平时不爱说话,平时想说的话积累在脑中的缘故,所以他们每天都有话题可聊,而且因为李子祥不紧张,可以更加从容的思考,他在网上表现出平常见不到的幽默感。见识到了李子祥的风趣与思想后,岳红对他有了些改观,李子祥超过了她心中作为朋友的预期,像是撬开河蚌偶然发现的珍珠,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在她心中自然的把李子祥往上提了一个等级,不单单是用作陪伴,消遣的人。
随着两人聊天越来越多,由个人的兴趣到思想,关系再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上升到互相分享个人生活中所经历过的快乐或者悲伤的琐事以及各自幸运,不幸的家庭等等。在遇到岳红之前,李子祥简直不知道该找谁倾诉他的心里话。之前,他可以说给母亲听,虽然每次母亲都可以给予她安慰,但是她安慰的话是基于自己所能理解的基础上的,就像是在过去的时候,问年长一点的老人,卢沟桥事变小日本为的是什么?他们指不定回答是为了抢卢沟桥上的狮子。他的母亲就和那些年长的老人一样,理解他一部分的意思,但不能理解全面,出于一番好意安慰的话始终不能说在他的心坎上。
李子祥也有几个好哥们,难过的时候也可以说说话,但是因为自己是辅警关系,就这个身份来说,与他们相比,他有些羞愧,不好意思把自己工作上的委屈说出来。其实告诉这些哥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害怕他们告诉其他人。关于这份工作,他希望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所能告诉的人只剩下岳红了。
年轻人的烦恼多是相通的,岳红并不会因为长得好看就过得一帆风顺,至多是比一般人过得稍稍好那么一些。她也有工作上的烦恼与生活的不如意。两人在生活,工作中遭遇的苦处与不公有了相似的地方,也就有了话题,互相找到了宣泄口。两人的感情在互相倾诉与抱怨中渐渐深厚了起来,李子祥渐渐的忘了一开始的顾虑,岳红则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不过,李子祥打了个马虎眼,巧妙的跳过自己的工作内容与职业。因为他在害怕,害怕自己说出自己是辅警的事实,立马就会被岳红看扁了,他十分清楚外人对这份职业的评价。他知道外人表面上对着你低头哈腰,笑嘻嘻的,但一扭过头来就骂你“临时工”,“二排狗”,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们脸上鄙夷,不屑的神情。他是多么的害怕失去她。就关系来说,他两还未到不能断开的程度,岳红并不是他的女友。可是他不愿意因为这样的事断了他们之间的那层联系,况且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在一个不成功的男人与一个漂亮精明的女人之间,李子祥选择用着谎言维系着两人的关系。
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维持,李子祥比谁都清楚早晚会有露馅的一天,那一天就是他的末日。他也比谁都焦急,但他的焦急是毫无头绪的,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只顾着乱飞,不去好好的思考,改变,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李子祥没有闲心察觉到岳红的心理变化,两人关系的发展到这个地步本就李子祥所始料未及的。但随着两人关系越发亲密,李子祥高兴的同时,又时常感到忧虑,仿佛是正享受着爽朗的晴天,同时又在忧心下一场湿冷的雨的到来。因为每日忧心忡忡的,这点难得的快乐,舒服劲儿很快就荡然无存了。他的烦恼可太多了,就拿这个谎言来说吧。因为同一个谎言说的次数多了,众多的谎言编织出一个动人的身份与故事,就连李子祥都快信以为真了。但是他每天所穿的衣服,所面临的工作总是无情戳穿了自己的幻想,他知道只要从事这个工作一天,就会有露馅的风险。但是不是现在,过一天就算一天吧。仿佛是个患了肺癌的烟鬼,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反而变本加厉的吸烟,既然能预见到未来的黑暗,趁着还能吸烟,能吸多少是多少吧。
这个决定让他暂且可以抛开这个谎言所带来的缠绕。好吧,好吧,姑且先不去想它。
同时,在另一方面。因为在派出所内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他几乎看到了人生前二十年加起来总和还要多的纠纷,他见到的是整个社会背面的缩影,一个愚蠢,懒惰,贪婪,不公,势力的小社会。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感觉到自己有些变化,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发生了变化,是一滴水落在石头上那样微不足道,润物无声。他仿佛是一台机器,一台缺失了几颗无关重要的螺丝钉尚能正常运作的机器,不知何时才会彻底坏掉。
美貌需要相等的条件匹配,财富,或者帅气的脸,他一样也不具备。以前他曾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说的是两个异性朋友之间,对方长得越丑,友谊就越纯洁。虽然是个笑话,但是段子背后倒也含着一定的真理。但随着他越来越深入这个社会,他发现这不是段子而是披着笑话外衣的现实。一个人久了,难免觉得孤单。每当他对岳红有了些别的念头,他总会及时的中断,他感到十分的惭愧,常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告诫自己想那么多不切实际的事情干嘛?
他想:兴许她只是把自己当做个说话朋友也说不定。
因为对自身能力有限,时常感到懊悔,自己一个人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无端沾上了这层麻烦的关系?为什么岳红偏偏出现这个不恰当的时机?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偏偏是个蹬三轮的?他真想一狠心便与她断绝了来往,可是一想到她的样子,他就忘记了这一切,魂儿就被她的媚眼勾走了。她的脸,她的身材,她的皮肤简直是世界上一切美好事物的集合,她简直比瘾君子的大烟还要灵验。
以她的条件以后肯定能找到一位十分优秀的男人,可这样一来,她的美,她的温柔,她诱人的眼神,甚至她轻声细语的抱怨,全叫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享受了去。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属于自己东西。他觉着自己像个卑劣的小人一样自私,想占有她的一切。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
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见识得多了,他对爱情就越是谨慎与尊重。在感情这方面,他像岳红一样不敢轻易付出。但是岳红对于感情的珍惜源自于对未来的自信,而李子祥把感情攥得紧是因为自己以及背后的家庭。就他个人来说,他的希望有点伟大,他希望人人平等,谁也别瞧不起谁。但他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的不切实际,所以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坚决不做损人利己的事,甚至他有时候可以为了带给别人一点便利,稍稍牺牲一点自己的利益。世界上不平的事情有很多,都不是他能解决的。他总是幻想现在是古代就好了,自己一定是位隐士,平不了天下,平平自己总是可以吧。如果有可能他真的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啥也不管了,这样就不会因为看到不公道的事,无能为力而感到愧疚,在他眼中似乎看不到就等于没有发生。他没办法不想这些,但也不得不放下这些,摆在他面前最迫切的问题是个人的生计,以及日渐衰老的父母以后的衣食。因为能力有限,他不能随随便便的当个隐士,就算是和尚也要每天敲钟,所以他不得不面对这些烦人的事。
他现在的这个职业,还算有那么点权力,但他绝不会像有些同事一样,仗着自己穿的这身衣服去抖威风,欺辱别人,这是他的底线。同时他有些自愧,按他自己能力范围所能做到的事情预想,结果却是向来只能完成七八分,甚至更少,就像这份不甚满意的工作。
有了这点自愧的心情,又因为他是辅警关系,打心里他就认为以他这个身份绝不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另一半,至少现在的自己是配不上。另外,在对陌生人保持着客气友好的基础上,对自己所珍视的人就需要更加认真的对待,责任感让他想的很远,就算真的成了家立了业,他父母不幸的婚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绝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因此随着随岁的增大,见识过不幸爱情越多。他就越不敢接触这个东西。他既不想像父母那样互相讨厌,又不分开,从而互相争吵苦腻了一辈子。又不想全凭一时冲动谈了恋爱,到了高中,大学毕业就分手的散漫,不牢靠的爱情。
他仍是想得到这个东西,但当这个东西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反而害怕起来了,就像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这东西就像冬日里的小推车上烤红苕一样,散发着温暖与香气,吸引人靠近,当靠的足够近把它捧在手里的时候,又是那么的烫手。
他越是害怕这个东西,同时又渴望得到这个东西。它像过惯了穷苦日子的人渴望着钱财,可真没来由的得到一笔的巨款时,却不知道如何去用。
对于生活理性的思考,远不如爱情那么有诱惑力!
李子祥固然这么想的,可每次一见到岳红的时候,这些顾虑,烦恼全一股脑的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