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根村边的一个竹林内。
“二狗哥,我接到两笔大买卖,我们要发大财了!”
黄乾坤入住村中的“家”,他以王二狗的娘子赵彤刚分娩,婴儿需要日夜哺乳为由,在相邻的西侧小房内住了下来,赵彤也不反对。白天帮忙干一些家务活,晚上就躺在床板上数绵羊,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反正他也不知该往何处,何处才是家,将来该做些什么。他更加不清楚真正的王二狗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之后会不会将冒充者痛殴一顿。
他数度想向赵彤表明自己不是王二狗,刚欲开口,就被她堵住话头,她的目光温柔、贤慧又充满智慧,好像看穿了他的内心想法。不仅是她,在整个仙桃根村,根本就没人在乎他是不是真正的王二狗。反正认识王二狗的人都把黄乾坤当作王二狗了。
赵彤称他为相公,开始时他并不习惯,但听多了也就心安理得了。但让他称赵彤为娘子,一下子却难以说得出口,只称她为彤妹。赵彤并不计较,似乎相公在家就已经很知足,并不苛求他干什么事。二人相安无事,不知不觉间竟然过了大半个月。真的王二狗似乎在世上消失了一般。
这一日,百无聊赖地在村中闲逛,村子不大,才四十多户人家。西头村的何五叔,南头村的梁大郎,北头村的林四婶……,没几日都能叫出名字,也逐渐习惯左邻右舍唤他作“王二狗”,心里还觉得,村里人对“王二狗”的印象并不算差,认为他有义气、敢担当,当然,烂赌除外。
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村边的一片竹林内,一根翠绿的修竹弯垂及地,黄乾坤坐在竹子上,竹子弹性十足,受力之下一上一下地晃动着,正自发呆,一个中气充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又是谁?”黄乾坤没好气的问,反正每一个人都将他认作王二狗,他既懒得解释,甚至逐渐将自己当作了王二狗。
“好儿郎,当走四方!二狗哥,我是李东儿。莫不是一个月前借给我三百文钱,以为我跑路不还,心疼银子,不认兄弟了?”来者年约二十出头,身材瘦削,额头上有一块淡淡的疤痕,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的伤疤,穿着一件黄色道袍,这件道袍斑斑驳驳,打了许多补丁,颜色褪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认得是黄色底。背负着一把仪刀,刀鞘有多处脱皮,看来至少也有一百几十年历史,装扮似道非道,眼珠子骨碌碌转,显得相当精明。
“你是来还钱的?”黄乾坤精神一振,眼中放光,摊开手掌道:“三百文,拿来!”他现在身上一文不文,正穷窘得发慌,难得有人还钱,这可是几个月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好事,管他是东儿还是西儿,先收点钱压压口袋再说。
李东儿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神色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二狗哥忘记了么,我借钱是到嵩山金壶峰学道,三百文全部交了学费,盘缠用尽,一路上摘野果喝山泉水回来的!”
黄乾坤大失所望,见他面黄肌瘦,明显比自己还落魄,悻悻道:“没钱还,来找我干什么?”心下一惊,板起脸道:“我知道了,你不是来还钱而是又来借钱的,我告诉你,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
李东儿脸上颇有得色,道:“我在金壶峰学道一个月,专门学习描画符箓之术,师父夸我天生慧根,学得最用功,掌握得最快,如今我所画的符箓法力强大,妖魔鬼怪见之无不争相躲避,凭此捉妖,还愁赚不了大钱?!”
黄乾坤半信半疑,道:“你学的是什么符箓之术,真的有用?”
说起符箓术,李东儿顿时来了劲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符箓种类繁多,何止万千之数,而我所学的是河图天师一脉,主要是降妖捉怪,一个月来,我学会画定身符、镇妖符、辟邪符等几种,可别小看这几种符箓,只要将定身符贴在妖怪的身上,妖怪必定纹丝不动,哪怕动一个小指头都不行。对厉害的妖怪,再加一道镇妖符,妖怪必定手到擒来。辟邪符主要是针对阳宅的,倘若哪户人家被妖怪迷惑,诸事不顺,画一张辟邪符于其宅内,各种妖怪到了宅外一丈开外均不敢靠近,可保一家平安。”
黄乾坤鄙夷道:“江湖幻术,不就是一些骗人的东西?”
李东儿正色道:“二狗哥此言差矣,我上金壶峰所拜的师父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绝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他姓苟,名同,乃九天部族第一部钧天部宗主公良权的大师兄,他所收的弟子都是有要求的,第一,要具备一等一的资质,没有资质,你想拜他为师门儿都没有。第二,要尊师重道。第三,要勇敢,见了妖魔鬼怪不能怕。”
“切!”黄乾坤不屑地道:“你有一样说漏了,就是一定要在拜师入门前交学费,你试试不交学费,他会收你为徒?”
李东儿神色略感尴尬,轻轻咳了一声,道:“师父教徒弟,花费偌大的心思和力气,收一点学费是应该的。”在这一点上他很难反驳黄乾坤,飞霞客苟同成名极早,但为人独立特行,常常做出离经背道的行为,四十六岁时和师弟公良权大吵一架后便脱离钧天部,声称凡钧天部的一切事务均与其无关。然而苟同始终是宗主师兄,部族弟子见了苟同,仍须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师伯甚至师伯祖。
李东儿久慕钧天部威名,一直想加入钧天部,但公良权收徒极其严格,非有族系之亲者一概不收录。他听说飞霞客苟同于嵩山金壶峰对外公开收徒,凡能交学费三百文者,来者不拒,这一点令钧天部十分不耻,纷纷与苟同收徒的行为撇清关系。
李东儿住在县城边的李家庄,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王二狗常到县城的赌坊下注,一次在城中与人纠纷打斗时,得李东儿相助,二人意气相投,成为结义兄弟。他的爷爷以在县城卜卦算命为生,日子虽然过得清淡,维持生计却没有问题,从十岁起,爷爷便传授周易卜卦术,他并不上心,反而沉迷于捉妖除魔之道。两年前爷爷去世,由于他年纪轻,被人嫌弃道行浅,在县城的占卦营生十分清淡,经常是上顿吃完下顿没着落。当他了解到苟同收徒后欣喜若狂,钧天部是江湖第一大部族,能与钧天部牵上一点关系实属莫大的荣耀。他拿不出三百文学费,唯有向结义大哥王二狗筹措。王二狗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因烂赌而身无分文,唯有向地痞张阿大借了一贯钱,将其中三百文拿给李东儿,其它的到赌场又输了个精光。
黄乾坤见他支支吾吾,道:“我说得不错吧,苟同只是看在钱的份上才收你为徒弟,既然是看在钱的份上,所教的本事怕是大不到哪里去。”
李东儿面色微微涨红,争辩道:“师尊修行在当世数得上名号,他的本事大着呢。师尊曾说过,师傅带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要苦练不缀,都可以升上捉妖天师的级别。”
黄乾坤呵呵一笑,道:“江湖上骗钱的骗子多得是,我们不争论这个,我只是关心你所画的符箓在关键时刻是否派得上用场。另外,你说揽了两笔大买卖,要捉什么妖?”
李东儿兴致勃勃道:“我从嵩山金壶峰归来,途经距县城八十里处的卢家庄,庄中卢员外说他的儿子被狐妖迷惑,整日失魂落魄,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悬赏十两白银求贤除狐妖。卢员外看了我的本事,当即答应由我们除妖,事成后即付赏金。”
狐妖——黄乾坤脑海中立时浮现出来一个妩媚艳丽的美貌女子形象,狐妖再蛊惑始终是一个美女,这是他潜意识中对狐妖的定义。二个大男人打一个美女,打不赢难道还不可以跑么?说去捉狐妖,当即提起了兴致,道:“这笔买卖可以接,还有一笔呢?”
“县里出了黄榜,说本县近来有妖怪作祟,谁能捉到妖怪,赏银三十两。我原拟经过县城时顺道见一见三弟、四弟,刚好在城门边见到张贴的黄榜。”
“你说赏金有多少?”黄乾坤竖起耳朵。
“三十两银子,加上卢员外的赏金足足有四十两。捉到妖怪,我们四兄弟就发大财了!”
黄乾坤屈指算了一算,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一贯钱等于一千文钱,四十两银子岂不是等于四万钱。他在村中闲游时了解到一个馒头才两文钱,四万钱可以做许多事情了。赵彤把他当成丈夫,他这个“丈夫”总不能在家里白吃白住,依靠左邻右舍的救济过活。
人,不管在哪一个朝代,都不能窝窝囊囊的过上一辈子。轰轰烈烈,敢爱敢恨,敢作敢为,无论成与败,才不枉在人世间潇洒走一回。黄乾坤经历了时空穿越和生与死的考验,总算是开窍了,挺直胸膛,吐出一口长气,道:“好,这四十两我们赚定了!”顿了一顿,突然想起当日在古庙外遇见的山魅,不禁迟疑起来,如果是张榜悬赏捉拿那只山魅,李东儿的符箓能不能管用就很难说了,总不能为了赏金,把命都丢了吧?他故作镇定道:“县衙张贴的黄榜,要捉的是什么妖?”
李东儿满不在乎道:“一只小妖,听说是一只猪妖,我们李家是捉妖世家,传下的法器众多,就算没有学到符箓之术,对着小妖一样是手到擒来,小事一桩!况且我们四兄弟个个都是精兵强将,独当一面,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何愁收不了妖怪。”
黄乾坤吼道:“管它什么妖、什么怪,先去收了再说!”从竹子上跳下来,长身往外走,忽然停住身子,道:“等等,你刚才说有四兄弟,另外两个呢?”
“大哥,我在这里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密竹后跳了出来,衣衫褴褛,壮壮实实,面容稚嫩,还似乎感冒了,用手背不停地擦拭着鼻涕,笑嘻嘻道:“大哥,四弟来了。”
黄乾坤喉咙像被什么哽塞住一样,双手抓着本已蓬乱不堪、乱成一团的头发,道:“什么,你说的精兵强将、独当一面的就是这个小屁孩?”
少年道:“别看我年纪小,箭术和妙手空空术在江湖中可是鼎鼎大名的。”
李东儿道:“二狗哥,刘煜年纪不大,他一贯做事稳当,所言非虚。”
黄乾坤看了少年一眼,身上并无弓弩及羽箭,道:“弓箭呢?”
少年姓刘名煜,道:“放在家里,急着和二哥前来探望大哥没带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就算从娘胎开始练习箭术,毕竟时日尚短,黄乾坤痛苦地道:“一个小屁孩,箭术能高到哪里去?妙手空空就是偷鸡摸狗的勾当,与捉妖有何干系,妖怪身上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偷的?”
刘煜昂起头颅,道:“大哥以前常赞我箭术无双,现在何以长妖怪的威风,灭自己人的志气。妙手空空术乃祖传秘技,我虽然穷,但从来不偷不盗,不骗不抢。”
黄乾坤本来对捉拿狐妖满怀希望,想到要和一个只会画符的假道士、一个只会偷鸡摸狗的小孩作伴捉妖,顿时没了信心,没好气地问:“还有一个呢,他又是谁?”
“他呀,是剑术名家……”李东儿说道。
“风轻云淡,世事如烟。刘紫烟来也!”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从竹林中窜出,飞身一跃,落在一根呈弧形状弯曲垂地的竹子之上,一起一伏,身形曼妙。这个少年约十七八岁,穿着粗布衣服,虽然皮肤黝黑,但衣衫整洁,面容带着秀气。
黄乾坤道:“这个总算可以,起码打不过妖怪时,跑也跑得快一些,不致于成为他人的累赘。”
“哎呀!”黄乾坤的话还未说完,立在竹子上晃动着的刘紫烟重心不稳,一脚踩空,被一根藤条缠住足跟,失去重心栽倒在草丛上,带着几分狼狈爬起身,撩拨头发后,细心地清理沾着衣服上的草叶枯枝。他很爱洁静,一点泥尘沾在身上都要细心抹拭干净,略带尴尬地笑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贻笑大方,失礼失礼!”声音阴柔。
李东儿、刘煜见状,拍掌哈哈大笑。刘紫烟一脚踢在刘煜身上,斥道:“你不扶我一把,还敢笑,作死了啊你。”动作和声音一样,均带着一股阴柔之气。
黄乾坤却没觉得一点好笑,想疯的心都有了,抓狂地用头碰着竹子,刘煜虽然年纪不大,起码还有个人样,这个刘紫烟连沾在身上的一片树叶都要清理半天,靠他捉妖还不是一个笑话?气愤道:“李东儿,你说的精兵强将就是这两个啊?一个还没发育,一个发育不良,靠他们去捉妖除怪?!”
刘紫烟挺了挺胸膛,说道:“谁说我发育不良了?”
黄乾坤捂着眼睛,刘煜邋遢但有少年人的朝气,这个刘紫烟行为却不男不女,痛苦地道:“我的妈呀,来了个人妖,真是辣眼睛。”
刘紫烟似乎生气了,嗔道:“我们之前不是说过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么?不想我们参加捉妖就罢了,怎么出言侮辱人!我本来就是个女孩子,长得很辣眼睛么?”她和刘煜是亲姐弟,两姐弟与李东儿又是远房的亲戚。
黄乾坤吓了一跳,细细端详之下,刘紫烟虽然面色黝黑,但长着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一双晶亮的眸子如清澈的湖水般纯净,皓齿如玉贝,分明就是一个美女,嗔怒时别有风情。一时气结,指着李东儿道:“你胡说八道,刚才明明说捉妖四兄弟,为何来了一个女的?”
李东儿道:“二狗哥忘记了么?我们四人曾经在村前的关帝庙结义,并在关二哥面前发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哥曾教导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为了行走江湖的便利,对外称是四兄弟,将三妹称为三弟。我接了两笔大买卖,立即回来通知大伙,得到赏金后,咱们四人平分。大哥说干,我们就干;说不干,这两笔买卖我们就不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