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顺利回到家中,今年的家宴比去年可冷清多了,现在家中只有她们和衣竹在。
祈妙华也没在意,将小云川赶进书房后,就换了身衣服去厨房帮衣竹打下手。
年祭并未花去多少时间,当两女子将三人的早饭做好后也还未到巳时【九点】,但今天日子特殊,两人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所以一直忙到太阳西斜,才有功夫缓口气。
换做往年,此时家宴都要开始了,但该来的却一个都没到。
祈安然就罢了,毕竟他接了任务还未回来,但是昨天,祈妙华就已去拜见过师傅了,他老人家也答应了会来,却也没见人影。
祈妙华疑惑又担忧,轻声自言自语:“笋儿不是说等年祭结束之后就过来吃饭吗,难道是路上耽搁了?今天天气挺好的啊。”
正值隆冬,一整天都未下雪,甚至还能见点儿阳光,确实是难得的好天气。
两人将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好,桌椅碗筷也都一一摆好之后,就只能枯等了。
天边渐渐出现了大片的火烧云,半边天空都是鲜艳的火红色,太阳回到禺谷,天色渐暗。
衣竹怕来不及,对百无聊赖找了卷竹简来看的祈妙华说:“夫人,我去先将菜炒好吧,免得他们来了没饭吃。”
祈妙华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那我去看看川儿吧,这么晚了,他该饿了。”
而祈云川此时还在书房里,自吃了早饭后,他就没出来过。
这近一年他都专注于师傅的训练,早就从师傅那儿将他的宝贝竹简拿回来了,却没时间看,这几天还没过瘾呢。
……
……
月上中天,祈云川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早早就被母亲勒令去睡觉了。
而祈妙华与衣竹两人却依然在前厅等着,饭菜已被热了两遍,两人都满心焦急。
“夫人,不如我去天师阁看看吧?”
“不行,还是我去吧,你不方便深夜乱跑……可这个时候阁里的守卫都回家了,能找谁问啊?”
祈妙华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我记得梧族老今天应该留在了天师阁,去碰碰运气吧。”然后披上了大氅就往外走。
……
祈庭梧此时正在对月独酌,每年这个时候总让他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就像破了一个大豁口,呼呼的冷风吹进去,浸透骨髓般的寒冷。
正是微醺时候,祈妙华匆匆而来。
对于这个侄媳妇,他还是很在乎的,毕竟小云川可以说是他在这世上血缘最近的亲人了。
听了她的来意,祈庭梧虽然不认为烈族老会出什么事儿,但还是联系了他。
只见他伸出手,往上一抬,面前矮桌上放置的陶制酒壶里的酒水就被引了出来,随即破空而去。
然后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招呼她:“好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过来坐吧,我这儿酒水还是很不错的。”
说着,又拿起了就被浅酌一口,不慎撒出了些,弄湿了衣襟,他也不甚在意。
祈妙华有些懵地眨眨眼,只得解下大氅抱在怀里,然后脱下鞋子跪坐在了他对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醉酒后的梧族老有些……放浪形骸……
祈庭梧早便已辟谷,说请人喝酒就真的只是单纯地喝酒,连盘花生米都没有的那种,见对面的女子只沾了沾唇也懒得管。
这个日子里,他实在是提不起力气……
祈妙华有些尴尬,但邀请人的人只自顾自喝酒,她也只得转头看向窗外。
梧族老掌管藏书阁,自然也占据了藏书阁最顶层,虽然藏书峰上向来冷清,但居高临下看去,也是星汉灿烂,万家灯火。
正当她看得入神,一股冷风从窗口吹进,冷得她下意识地一抖。她也没在意,自生下川儿之后,她身体也越来越弱,但能捡一条命回来她已经很知足了。
却不想对面的人却冷不丁出声:“你知道你已经时日无多了吗?若再不想法子续命,最多三五年,便回天乏术……”
祈妙华转过头,抿唇露出一抹笑,轻声道:“我知道……挺好的,现在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到时候,川儿该十岁了,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祈庭梧手中的酒樽已经换成了那个细口的酒瓶,一腿横放,一腿屈起支着拿着酒瓶的那只手的手肘,斜倚在窗边,目光怔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得甚至显出几分羞涩的女子,眼中似有水光一闪即没,默然无语。
“……”
两人默然对坐,气氛几乎凝滞。
忽然,祈庭梧将手中酒瓶放下,发出砰得一声轻响,眉头皱起,语气难明的说:“烈族老不在天师阁……”
他抬眼看向她,继续说:“甚至我找遍了整个落灵峰都没有找着他。”
祈妙华亦皱起眉,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昨日我去寻师傅时,好像听他提了一句,这两天安然和银林就该回来了,难道……”
祈银林便是祈烈二弟子的名讳,因为他出生在天山银纹树林,所以被母亲取了这么个名。
只是他名字所代表的地方,也是他父母的埋骨之地。
祈庭梧站起身,酒气再顷刻间便散尽,又是平日里那个光风霁月的梧族老。他点点头,接口说:“我下山看看,你先回去等着吧。”
然后他拿起一个木箱便消失无踪,祈妙华无法,只得心事重重的先回了家。
……
……
半夜,祈云川躺在他的大床上,咳了两下。睡前忘了喝水,嗓子干得厉害,不得不起床找水喝。
迷迷糊糊地穿了鞋,走到窗边小榻上的矮桌旁。
还好,茶壶里还有些凉水,他坐下倒了一杯,转头向窗外看去,一愣。
前厅怎么还亮着灯,这都快寅时了吧【近三点】,是母亲忘了熄灯吗?
他几口喝完了水,穿上裘衣,穿过小院走向前厅。
推开虚掩着的门,发出“咯吱”的声音,祈妙华一下子惊醒,就看到衣衫不整的小儿子担心的看着她。
“娘,你怎么撑着桌子就睡着了,竹姑姑呢?”
“娘在等你小叔叔和你师祖呢,太晚了,就让你竹姑姑先去睡了。”祈妙华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微笑着说。
“哦……那娘你先去睡会儿吧,我替娘等着,他们来了我就去叫你。”
祈妙华摇摇头,帮他拢了拢衣服,不容置疑的说:“快去睡,这事儿你不用管。”
“娘……”
“……”
“砰砰砰”,小云川撒娇无果,却突然听到院外传来敲门声,立即说道:“娘,我去开门。”
然后就跑了出去,祈妙华连站起身跟上去。
一打开门,她都到嘴边的问候声硬是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实在是眼前几人的样子太过凄惨。
敲门的是祈庭梧,他应该是一行人中看起来最好的那个了,至少衣服干干净净,只是背上背着个陌生的小女孩。
后面的祈安然一身深色衣服虽然在夜色掩盖下看不出什么不对,但祈妙华明显闻到一股极浓郁的血腥味,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衣笋也在其中,她背着熟睡的小儿子,和丈夫相互搀扶着,累得满脸是汗。
而祈烈则背着一个年轻男子,那人看着竟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祈妙华忙让开路,急声说:“先将银林扶到川儿的房间吧。”
然后又对小云川吩咐说:“你快到偏房把你竹姑姑叫起来,叫她烧些热水,等会儿可能要用。”
祈云川忙点点头,撒腿就往偏房跑去。
祈妙华则快步打开房门,将油灯点亮,看着祈烈将背上那人放到床上。
“银林的伤怎么样、需要我做什么?”她站在一边轻声问。
祈庭梧迅速剥掉祈银林的上衣,说:“女眷先出去吧,他全身都是伤……如果可以的话,拿个火盆进来吧,这屋里温度有些低。”
祈妙华忙点头,接过衣笋背上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祈云翎,一起走了出去。
一出房间,就见衣竹匆忙赶来,衣笋一见从小依赖的姐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姐姐,我好怕……好怕……你不知道,安然背上有好大一道伤口,再深一点……再深一点就把他劈成两半了。”
衣竹将满是恐慌的妹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不怕不怕,这不是好好的嘛……”
转眼就看到小云川正悄悄扒着门缝偷看,衣竹立刻将他拉了过来:“川儿别乱看,快回去睡觉,夫人应该将云翎抱到了主卧,你去陪陪弟弟,好吗?
祈云川无奈地乖乖点头,回头看了眼房门,只能去了主卧。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位第一次见面的二叔会伤成这个样子?
他刚刚看到的躺在床上的人,全身上下已经可以说是没有一块好皮了,就连脸上,也足有半张脸皮肉翻卷,血肉模糊。
他有些疑惑,怎么二叔身上什么伤都有,脸上的像是烧伤,身上的又有许多剑伤和一道道细小的血痕,哦,在肩胛处还有一个圆圆的血洞,箭伤?
走到娘的房间,小云翎已经睡熟了,毕竟都只是小孩子,祈云川也感到了一阵困倦,就也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