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了这比一个世纪还长的一个周末之后,范载阳决定,再也不答应魏鹤衷在自己家里过周末的无理要求了。他简直太闹腾,跟个猴子似的一直绕着范载阳打转——后者好不容易得个空儿想把那两张遗留卷给做了,下一秒魏鹤衷就一蹦子跳了过来,抽过范载阳手里的笔,举起来满屋子乱跑。范载阳是赶在周天晚上做完所有作业的,第二天带着两个沉重的像是挂了锁的黑眼圈,拖着脚步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如果说魏鹤衷唯一的好处的话,那范载阳只能感谢他没有在家里搞音乐。他倒是把吉他带去了,看样子是想要来一个惊天动地的登场,结果当知道范载阳的母亲身体不好,不爱吵闹的时候,就默默的把吉他放在了墙角,转而捉弄起范载阳来。范载阳恨不得给他两锤子,好让他彻底安静下来。但在黑幕沉沉的夜里,他最终放弃了这个罪恶的想法,只是咬着牙狠狠地踹了魏鹤衷一脚,让这个聒噪的乌鸦咕溜溜的滚下了床去。
“我再答应你让你去我家,我就是狗!”范载阳信誓旦旦的说道,一把抽过魏鹤衷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去的准备要抄的卷子,“这卷子是我的,你要蔡铭华的抄去。”
“小气玩意儿。”魏鹤衷懊恼的说道,“你快给我!老师马上来了!”
“不给。”范载阳气哼哼的回到座位上,把揉皱了的卷子摊平来。这节课是数学老师的课,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向是他老人家亲自检查的,在上课铃敲响的前一分钟,他就提前站在了讲台上,敲着讲台说道:“把卷子都放在桌子上,我检查一下你们的作业!”
透过眼角的余光,范载阳看到魏鹤衷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一脸的焦急。范载阳没理他,他又转过去跟右边的同学借,但这个时候数学老师已经走到第二排了,右边的同学瞥了老师一眼,胆怯的冲魏鹤衷摇了摇头。
于是,魏鹤衷很快就迎来了周末捣蛋的后果——在教室后面被罚站着上了一整节数学课。
下课铃一响,他就朝范载阳冲了过来,啪的一声往后者背上甩了一巴掌,叫到:“你也太不仗义了吧!”
“你别忘了,我昨天半夜是怎么惨兮兮的赶作业的。”范载阳淡定的看着他,“要不是你一直捉弄我,我作业早写完了,你也早抄完了。种什么花,得什么果,下节语文课,我想问问你,你语文作业写完了没?”
这个新的周一的上午,魏鹤衷觉得自己的身体得到了很好的锻炼——除了下课,基本上都是罚站过来的。中午放学时,一向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冲向食堂的他,居然失去了平时的那股子冲劲,半弯着腰,捶着小腿,表情苦巴巴的。
“比跳两小时舞还要累。”他叫着。
“你是回家吃饭还是去食堂跟我一起吃?”范载阳问道。
“去我家呗。”魏鹤衷说道,“我累了,我需要躺在我的大床上好好休息休息。”
“那你回去吧。”范载阳说着,一回头,就瞧见陈豫心的半张脸在教室后门口若隐若现。他愣了愣,急忙抛下魏鹤衷,加快脚步朝教室外走去。
“你不跟我一起吃饭啊?”魏鹤衷叫道,及至看到陈豫心的半张脸,就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晃悠悠的跟着范载阳走了出来,正好听见她说话。
“我今天没办法给你补习了。”她急急说道,扭头朝身后看去。
“啊?”范载阳本来没抱着让她持续给自己补习功课的奢望,她这么一说,他倒愣住了。
“等我有时间我会来找你的。”她又说道,转身匆匆离开了。范载阳看到她的脸颊下方又起了淡淡的红色的疹子,不由得有点担心。
魏鹤衷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待到陈豫良的身影出现在一班后门口的时候,他哈哈一笑,说道:“母老虎回来了。”
范载阳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回身朝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你干嘛朝那边走啊?”魏鹤衷急忙跟上他的脚步,“舍近求远。”
范载阳埋着头只是闷闷的走路,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魏鹤衷见状,小心问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吗?”
“我总觉得她不高兴。”范载阳嘟囔道。
“谁?史——陈豫心?”
范载阳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陈豫心的胳膊被攥在陈豫良手里,两人并肩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怎么老感觉母老虎像个控制狂。”范载阳回过头,皱眉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魏鹤衷忽然闭上嘴不说话了。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嘲讽,目光里带着不屑。
“你倒是说话啊。”范载阳等不到他的回应,倒有点着急了。
“我说你管那么多干嘛?”魏鹤衷说道,“管得多,麻烦也多。你要是喜欢她你喜欢着就行了呗,想那么多,真是自寻烦恼。”
“喜欢一个人,当然事事要为她着想。她觉得不开心,我肯定要找出她不开心的理由啊。”
“你看,你这已经在自寻烦恼了。”魏鹤衷不耐烦地说道,“我就问你,你怎么找?你还能把母老虎给铲除了?大哥,那是人的姐姐,你怎么铲除?”
“谁说我要铲除她了......”范载阳嘟嘟囔囔,没精打采的垂下头去。
魏鹤衷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范载阳瞪了他一眼。
“你还是先搞好学习吧。”魏鹤衷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起码得先追上她的成绩吧。”他的这句话意有所指,目的当然是要转移开范载阳的注意力。他实在是讨厌范载阳这种陷入情网之后磨磨蹭蹭、优柔寡断的怂样。
“有道理。”范载阳再次被他的道理说服了,露出快活的表情,“不过你分析分析,她刚刚那话是不是说,以后母老虎不在,她就可以帮我补课了?”
“是有这意思。”魏鹤衷点了点头。
范载阳的担心如同暖阳后的春雪一般消融了,一副乐呵呵的傻样子,像是得了什么大宝贝。
“我真是服了你了。”魏鹤衷嫌弃的看着他,“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个智障。”
话虽然这么说,但身边有这么一个不论难过还是快乐都是简简单单的人,总会让他轻易的被感染,觉得自己平日里的那些敏感的情绪就像是笑话一样。人生当中该有这么一个朋友,他的乐观能让人觉得,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过不去的坎,似乎只要努力了,就能触到明天的希望。魏鹤衷心想,如果说把一座山搬空,就能和陈豫心在一起,那他非常坚定的相信,范载阳一定会傻不拉几的去搬那座山,直到筋疲力尽。而且这个人还不懂得什么叫放弃,他的人生格言就是:坚持就是胜利。
“那你就是智障儿子。”范载阳回过头笑眯眯的说道。魏鹤衷短暂的煽情像是泡泡一样啪的一下碎了,他张开双臂跳跃起,一下子蹦到了范载阳的背上,两个人踉踉跄跄,差点一起摔下楼去。
“你要谋害我!”范载阳叫道,“你知不知道弑父是大罪!”
“我弑你个头!”
两个人的打闹声顿时充斥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一路跌宕着朝一楼滚去。他们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就互相追逐着跑到了魏鹤衷的家里,阿姨已经做好了饭,有荤有素,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你妈去外地了。”她说道,“你爸过两周才能回来,你要是周末回大房子,就跟我来要钥匙。”
“谢谢阿姨。”魏鹤衷笑眯眯的说道,“您先回去休息吧。”
“知道了知道了。”老阿姨皱着眉头,“你少玩游戏,哎哟我的天呀,我看了下电表,这个月又去了好多度电,你跟我老实说话,你是不是偷摸熬夜都在玩游戏?还有那个床,跟你说了多少遍啦,脏衣服不要都塞在床底下,你扔到脏衣篮里,阿姨会帮你洗掉的,你老是塞在床底下,我哪里知道那里有脏衣服哦,你看都堆了多少了?那这么洗,那洗衣机不会洗坏掉呀?都是机器,也需要休息的呀!还有,你看看你这校服,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丢进洗衣机洗一下,这胸口到处都是油点子,你怎么吃饭的,还跟小时候一样——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能狼吞虎咽,不然会噎着。等下,你洗手了吗?没洗手你就抓菜吃,赶紧洗手去!”
“知道了知道了,您快走吧。”魏鹤衷连推带搡的把老阿姨推出门去,顺便把放在鞋柜上的大包塞进了她怀里。老阿姨一脸担忧的望着他,叮嘱道:“好好学习!不要再熬夜!”
“知道啦,快走吧,到家给我发信息。”魏鹤衷挤出满脸的笑,跟老阿姨道了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啧啧。”范载阳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嘴里咀嚼着一块肉,不可思议的望着魏鹤衷。
“洗手了吗就吃饭?赶紧洗手去!”魏鹤衷没好气的说道。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范载阳无所谓的说道,又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让她天天给我这唠叨,耳朵都能磨出茧子来。”魏鹤衷掏了掏耳朵,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你爸妈又不在,真爽。”范载阳含含糊糊的说道。
魏鹤衷忽然盯住了范载阳,似乎脑袋里闪过了什么有意思的想法。他打了个响指,兴奋的说道:“哎呀!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范载阳疑惑地望着他。
“这周末,我带你去大房子里玩。”魏鹤衷朝南边儿摆了摆头,得意洋洋的说道。
“玩什么?”范载阳被勾起了兴趣。
“好玩的多得是。”魏鹤衷笑道,“还有个专门的游戏房,我求了我爸好久,我爸才帮我装的。”
“真的假的?”范载阳的眼睛都亮了。
“骗你是狗。”魏鹤衷笑道,“多叫上几个人,咱们开个大party!”
“这样不太好吧?”范载阳咬着筷子装出为难的样子,“会不会给你爸妈说啊?”
“他们这一出差,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魏鹤衷嗤笑一声,“就这么说定了,好歹也快期末了,考试之前咱们好好放个松,说不定我能考个第一回来!”
范载阳太兴奋了,就没把他的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可是掰着指头算了算,今天才周一,离周六还有四天呢。
“不差这四天。”魏鹤衷一脸的大义凛然,“好玩意儿要等一等才真正刺激。”说着,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便咀嚼边点头,“嗯,不错,好吃。”
“我能叫上陈豫心吗?”范载阳又问。
“你叫她,先不说她会不会来,再说,她要是来了,母老虎肯定也跟着来,你不会有什么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的。”
“你怎么就说的这么果断呢?”范载阳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你信我一次好吗?”魏鹤衷诚恳的说道,“好歹我也是阅人无数、经验丰富的老前辈,在这方面说出来的话可都是真理。”
范载阳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放心吧,到时候我叫上好几个漂亮的小姐姐,多才多艺,自信大方,哪个不比史前怪物好。”
范载阳同情的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摇头什么意思?哎你为什么摇头?你说你什么意思——”
一顿午饭在不停的聒噪中过去了,两个人瘫在沙发上,一人一头,腿上盖着同一条毯子。只有在这种昏昏欲睡的时候,魏鹤衷才能短暂的安静下来,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我不管——我就要叫上陈豫心——”范载阳合着眼睛,嘟嘟囔囔的说道,一个翻身,便把魏鹤衷腿上的毯子全部都抢过去了。
魏鹤衷的小聪明范载阳是佩服的,范载阳的倔魏鹤衷也是佩服的。在那个周五的下午,在魏鹤衷又输给了范载阳一百块钱之后,他仰天长叹,哀叹嚎啕。
“赶紧闭嘴!不然我踹你了!”范载阳把钱塞进口袋,得意洋洋的说道。
魏鹤衷在一秒钟之内收住了声势,摇了摇头,惋惜的说道:“唉,好好的一个姑娘,干嘛要参加什么party呢?”
他们这会儿正站在一班的后门口,事情的发展在魏鹤衷的意料之中——范载阳果然没有放弃内心的妄想,下课铃一响,就屁颠屁颠的跑到后门,托一班的同学把陈豫心叫了出来。陈豫心对于这样的邀请,想当然的拒绝了——她平常要不是特别要紧的事,甚至连班级里的活动也不怎么参加的。但范载阳没有轻易放弃,他缠着她,劝了好久好久,但陈豫心只是抿着唇微笑着,一直在摇头表示拒绝。
“不了,你们去玩吧。”到最后,她轻声说道。
“也不是单纯玩,大家在一块儿,也打算互相交流交流学习——”范载阳的话音还没落,站在一旁看笑话的魏鹤衷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陈豫心瞥了魏鹤衷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到范载阳身上。范载阳相信自己没看错,她的眼里有着隐约的失望,神情变得冷淡下来,坚决的说道:“不了,我不去。”
“为什么?”范载阳着急起来。
“我还要问你为什么。”陈豫心看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呢?”
范载阳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他想多跟她待一会儿,让革命的情谊朝前走两步这句话吧。
这当口,魏鹤衷已经伸出手拍了拍范载阳,摆出要钱的姿势了。
“为什么不邀请我?”夏彦松忽然出现在陈豫心身后,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氛围。
“为什么要邀请你?”魏鹤衷下意识地反驳道,缩回了要钱的手。
“我先问的你,你先回答我。”夏彦松说道,“好歹我们也算是朋友吧?”她看向范载阳,在得到后者的肯定之后,又挑衅的看向魏鹤衷。
魏鹤衷哑口无言,露出前一秒在好朋友的脸上所露出的表情。
“我可以带上我朋友吗?”夏彦松问道,好像魏鹤衷已经答应了她似的。
“可以可以。”范载阳急忙点头。
“那你也一起去吧,人多热闹,再说我们都认识。”夏彦松看向陈豫心。
听到夏彦松这么说,陈豫心倒犹豫了起来。
“她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赶紧答应。”魏鹤衷不耐烦地说道,“好像我家是地狱似的,你去了就会害死你。”
陈豫心听到他这么说,瞬间的失落从她脸上滑过。她垂下头,手指扭搅着衣角,一声不吭。
“你怎么说话呢!”范载阳踹了魏鹤衷一脚。魏鹤衷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道:“要不是我这兄弟,我真的都懒得来你们一班门口。我看你姐那天说得对,在这个学校,歧视我们这群成绩不好的学生的,不仅仅是老师,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的学霸。怎么,跟我们说说话都好像玷污了你们似的,我们就这么不堪吗?”
他的话锋芒毕露,刺的人生疼。陈豫心朝后退了一步,慌乱的解释道:“我没有歧视你们的意思......”
“你刚刚的表情不就是那个意思吗?”魏鹤衷不依不饶,“我兄弟哪里不好?是长得丑了还是人品差了,站在这门口求了你好半天,我都替他可怜他自己——”
“魏鹤衷!”范载阳叫道,伸出一条胳膊猛地扣住了他的脖子。魏鹤衷呱的一声弯下腰去,使劲从他的腋下挣扎了出来。
“我可没歧视你们啊。”夏彦松接过他的话茬,“其实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大家在一起聚一聚,好好玩一玩,多认识几个朋友,挺好的。”
陈豫心听着他们俩这一唱一和,心里顿时更难受了。她不想去,因为她觉得她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世界让她感到恐慌,像是飘在空中无所依一样,她宁愿只跟他们做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至于范载阳——她瞥了他一眼,她从来没有奢望过她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故事,对于她来说,默默体会着埋藏在心底的暗恋所带给她的美好感觉,这就已经足够了。